许轻名果然不反对,只针对性地提出了几条建议,并派来一名属官协助。他与康知州便前往总督府调出各州灾情相关案卷,参照上峰意见做出最终计划,而后再联系其他衙门进行动员落实。
如此脚不沾地忙了一昼夜,终于在第三日做齐准备,将第一批捐赠物资装船开运。
一行人在码头目送一条条货船驶向江南各地,日晴风正好,哪怕出了一身大汗,心中仍觉十分畅快。
康知州感慨道:“有朝廷扶持,有各方相助,我江南的民生一定能快速地恢复过来。”
“一定会的。”贺今行亦感到高兴。
他这些时日走了不少地方,所见所闻开阔许多。江南虽商人众多,但绝大多数商人同农人一样,辛勤而坚韧,靠双手赚血汗钱。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们能熬过这一段灾难,就一定能从头再起。
就像原上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港口另一边,前往稷州的粮船预备出发。王老伯一大早就带着行李在码头外等着,贺今行请他过来,就要再次上路。
康知州顺道给他们送行,拱手道:“我会随时注意各州县的反馈,并切实进行调整,有什么问题也会及时请示许大人与侯爷,小贺大人不必担心。某不多言,就预祝小贺大人此行一帆风顺。”
“借大人吉言。”贺今行还礼,“下官亦祝愿康大人畅行无碍。”
前者似有动容,嘴唇张了几回,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们登船,待航船出港才归。
船队过白浪矶,便转向淮州,绕行进汉中。
货船没有单独的客舱,但货舱都空着,贺今行特意找到最大的舷窗,远远地望向太平荡。
同船而行的还有汉中路布政使,跟他一道看了半晌,才说:“琦年能遇到小贺大人,是他的幸事。他一贯谨小慎微,虽未明言,但心底是十分感激你的。小贺大人勿要见怪。”
“下官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顺手而为,不足挂齿。”贺今行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感激他,只要能好好做官为民办事就行,况且他只是起个助推的作用,“若非康大人始终不渝,也不会有厚积薄发的机会。”
“时来运转,有时候需要的正是一个契机,不论大小,但一定要有。”布政使为好友打了圆场,见他真的不放在心上,便也不再多提。转而看着窗外的山水道:“太平大坝垮了,往来总是没有以前便利啊。绕淮州这一大圈,起码要多出半日的行程。”
“航运是其一。没了大坝拦截,日后再起洪水,从汉中下来,就是一马平川。若洪峰猛烈,直接淹到临州也未必不可能。”贺今行正是为此而担忧。
据他所知,许轻名与嬴淳懿皆提过重修大坝的想法,也应该向朝廷上过奏折,然而直到目前为止,都尚未有任何相关的后续。
虽然朝廷应当不可能放着大坝不管,但只要没有具体的章程落实下来,那所有说辞都算不得数。
可为什么朝廷迟迟没有提起呢?
因为国库亏空,拿不出钱?抑或还有其他原因?
船只渐渐改向,与太平荡侧身而过。
烈日之下,隐约可见瀑布两边的崖壁上有许多细小的黑点。
凿石搬山,需日复一日,久久为功。
贺今行这一回不从那里经过,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与自己的同窗江与疏打了个招呼。
抵达稷州境内的汕浪矶之后,布政使换船续行回遂州,他则带着王老伯上岸。
码头仍是粮袋堆成山,挑夫排着队喊着号子来回搬运,过往旅人依旧不耐炎热神色疲累。
日头十分毒辣,往边上的茶棚歇歇脚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贺今行付了茶钱,转头就见王老伯端着一碗茶,倏忽间老泪纵横。
往事难堪回首,愁如江水东流。
他自然知晓原因,心也随之变得沉重,正搜肠刮肚如何才能安慰老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贺大人”。
是在此押粮的苏宝乐。对方一面拿丝帕擦着脑门儿上的汗水,一面打量着他说:“上一趟我在稷州还有些事,就没跟着去,听说贺大人差点出事了,现在看,没事儿吧?”
贺今行不明所以,如实答道:“多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那就好,你在这儿歇,我还得去看着装船。”苏宝乐说完,高声叫茶棚掌柜让其把两人的花费都算在自己账上,便再度离开。
行色匆匆,言语直接,似乎当真只是单纯地来打个招呼。
他不多想,把注意力放回王老伯身上,后者已经揩去了眼泪。
“我记得去年在这里遇到的,除了小贺大人,还有个年轻人。我和孙孙们就是坐他的船到江南,也是个好人呐。”老人叹了一声。
贺今行想到他说的那个年轻人,竟不知该怎么接话,最终只轻轻点头,陪着对方静坐半晌。
待歇够了,便出码头租辆马车,顺着黍水下遥陵。
六月正是夏稻收成的时节,重明湖千顷碧水荡漾,沿岸广袤的农田一片金黄,随处可见打谷的队伍。
贺今行循着记忆指路,找到王老伯所在的村子;到了地方,再跟着老人去找村长。
村长一大把白发,已挥不动锄头,在院子里扎竹筐。两人看到对方,皆是又惊又喜。
听王老伯将遭遇说完,村长涕泪涟涟,拉着王老伯的手说:“老弟啊,生死富贵都是命,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啊。你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叙完旧,村长便和王老伯细细碎碎地说起村里的安排。毣洣阁
去岁官府帮着重新盖了房,王老伯走了,他家就没重盖完全,只起了一间,收存旧物;但一直空着,没其他人占住。而他的田地则分给了村里其他人种,但村长分田时和大家伙说好只是在王老伯一家不在时耕种,且要交一部分粮食充到村屯里。王老伯现在回来,今年交到村里的那部分粮食就直接给他,明年想种就收回,不种也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其他还有什么都可以慢慢商量,总之亏不了谁。
说着说着就走到一间单独的屋子前,村长把钥匙给了王老伯,让他自己开门。
贺今行跟着进屋,将王老伯的行礼放下,便抓紧时间打扫房屋。
屋子不大,但能遮风避雨,床柜也还能使用。
而行礼里有江阴县的百姓送的衣裳和小型家什,也有在临州被算作灾民而发放的一些救济物资,还有忠义侯赠与的五十两白银。加上村里给的粮食,生活应当也不成问题。
他放心了许多。
“这后生看着怎么有些眼熟?”村长看着少年忙进忙出,才想起来问是谁。
“哦,这是小贺大人。”王老伯擦着自己的柜子,说话似乎都更有力气,“就是去年大湖涨水那回,来叫我们赶紧跑那两个中的一个。”
“是他?那你们可真有缘分呐。”村长以十分稀奇的语气说。
“小贺大人跟着钦差侯爷来江南赈灾的。”王老伯仿佛是在说自己的孙子一般,与荣有焉,“他可厉害啦,之前还考上了状元呢。”
“这我知道,今科有两个状元,听说是考得太好,皇帝都评不出优劣,所以干脆好事成双,封了两个。最重要地是两个都是我们稷州出去的……”
作为谈论对象的贺今行挑着两桶水回来,就看到两位老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遇到了什么喜事一般脸上光彩熠熠。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而后抑不住地跟着笑起来。
一切安顿好,便到了分别的时刻。王老伯十分不舍,送出老远,才慢慢地往回走。
这方山水都是老人熟悉的故土,贺今行不担心会出事,但看着对方佝偻伶仃的背影,心中仍觉酸涩。
然而他不能不走。
月亮已经爬上山坡,他一路疾行到官道上,挎着药箱不离身的郎中正驾着马车候他。
郎中的面容上也是他熟悉的关切的笑容。
“冬叔。”贺今行伸臂抱了抱对方。
“几天不见,又瘦了。”贺冬回以拥抱,然后拉他上车。要牵动缰绳的时候,却犹豫道:“贺夫人的墓一切都好,可要去看看?”
贺今行愣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马车背后。
暮色烂漫,地平线上山影迷离,衬得通往彼方的大道有种奇异的荒凉。
如星谷距此还有几十里的距离,而千里之外的禹州湾,下西洋的船队正等着起航。
贺冬不需明言便知他决定,低叱一声,拉车的马儿飞驰向稷州城。
两人赶在城门闭合前成功进城。
到得医馆所在的街巷,贺冬去套车,贺今行先一步进去。
没走几步,就见巷子里堵着一辆宽大而华美的马车。车厢上的徽记他认不出,但谁人会有此等作风却十分好猜。
他不由微微皱眉。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六州歌头更新,第 163 章 八十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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