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过后,宋青绫借着出门消食的由头,慢腾腾地步行至沈家面馆。
沈家面馆里,落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已经甚是干净的桌子,面上神情微显呆滞。
虽觉奇怪,但宋青绫自个儿也是心事重重,便也没再过问人家的私事。抬脚间,人就已经迈入面馆之中。
落风在发现来人的瞬间,一张脸立刻又换上了平日里的冷俊,拱了拱手,掀起帘幕将人引去了后院。
后院里,夕阳的余晖打在了青黄相间的枇杷树上,越发显得满树果实累累,叫人奈不住的嘴馋。宋青绫瞧了好几眼,心下不禁惋惜,倘真去了京城,这果子可就吃不着了。
沈云御摇着扇子出来撞见这幕,不由便生出些许纳闷。往日里,都是他对那棵树面露觊觎之色,这会儿是怎的,连宋青绫竟也现出此等神色来。
此时,听雨正端着时令鲜果从厨房出来,宋青绫笑着接过手,拿了一个鸡蛋般大小的青枣向沈云御掷去。
沈云御拂袖一甩,青枣便稳稳当当被他接入掌心。二人彼此相视,会心一笑。
仿佛知道宋青绫有话要说,沈云御将折扇收起往腰带一揣,一手替她拿过盘子,另一手十分自然地牵着她朝屋中走去。
宋青绫也不扭捏,唇角高扬着,由他牵着。
“怎这时辰过来了?”两人方在榻上落座,沈云御便笑着问道。
宋青绫正拿着果子往嘴里放,一听这话,脆甜的果子一时也不香了,秀眉一耷,沉声道:“出了点意外,冯大人有意让我护送他女儿冯容婉上京。”
这话一出,在外头倚着柱子警戒的落风忽地身子一正。就听得屋内沈云御问:“那你可有想去?”
宋青绫虽然一脸苦笑,语气却十分干脆:“不想。”
沈云御倒是记起二人初见那会儿,宋青绫就已对京城颇有微辞。如今见她因这事儿烦恼忧心,索性就替她拿主意道:“那便不去。”想了想又道:“若是冯大人问起,你只管推说你未来夫家不许,这也是人之常情,想必他听后也不会再强人所难了。”
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宋青绫笑了笑道:“若换作平常,冯大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定是不会难为我。你可别唬我说他不认识你。去桃溪镇抓贼那会儿,他对我千叮万嘱,让我不得动用私刑,当时我不知,后来我知晓你的身份,自然便猜到他是怕我查案时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你。”
既然说穿了,沈云御便也笑着解释:“冯青云当年进京赶考遇着些事,险些丢了条命,我父亲当时救了他,对他有恩。所以才……”
沈云御没接着往下说,他相信宋青绫聪明如斯,定是明白其中道理。实际上他也算是隐晦地在告诉她,在京中帮他之人,就是那个为保家族,狠心大义灭亲的英武伯,即他的父亲大人。
宋青绫面上恍然,然心思却几经转换。从“沈云御”入户秦家村始,其间十年光阴,而冯青云外放洛县任知县也是将将十年,这难道是巧合吗?
她一直认为沈云御背后相助他之人只是在灭门惨案后为了救他,一翻操作后,选择了冯青云辖地内一名容易隐藏的身份然后李代桃僵,而且估计不会留下任何后患。然而在她知道那人是英武伯,且于冯青云又有救命之恩,又不多不少刚好十年时,她难免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英武伯于十年前便设好的局,而冯青云从一开始便已在局中。
可灭门惨案也就去岁之事,为何英武伯十来前便已经在着手改换儿子身份之事,莫非他能未卜先知?又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还有前几日监听他们的锦衣卫。锦衣卫听命于皇上,于是他们说了好些皇上爱听的话来奉承他。当时落风跟踪过这些人,见他们在洛县好几处官宅民宅窃听,便只当是皇上命他们传旨的同时,下了顺道采集民意之令。而他们只是碰巧选中了沈家面馆。这难不成又是巧合?
宋青绫心思百转千回,她看了眼沈云御,心想,他知情吗?他有怀疑吗?她很想问,可千头万绪一时间全堵在她嗓子眼儿,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然而,沈云御始终对着她笑着,那笑容让她渐渐不再那么执着于想立即就知道一切。因为对她来说,他不是那个叫云呈飞的人,他是沈云御。与她两情相悦的沈云御。
“沈云御,你的父亲有恩于冯大人,依你看,此回冯大人让我护送他女儿上京……有无可能是你父亲的意思?”想了想,宋青绫还是决定先拿眼前先一事问上一问。
沈云御闻言面上微微一滞,皱眉沉思一阵,开口叫道:“落风。”
外头的落风听到召唤,即刻进屋立在一旁拱手回了声:“爷。”
“你可曾将我定亲之事透露给伯爷知晓?”沈云御与他父亲互通消息,一则是靠官面上,也即是冯青云书信传达,二则便是通过落风这边的暗卫渠道。
落风方才已经听到屋内所谈,故而立刻回道:“按爷的吩咐,未曾。”
沈云御点了点头,又问:“那京城那边可有甚消息传来?”
落风道:“尚无。”
然而沈云御也并未因此放松眉头,反而更加严肃起来。良久才吩咐落风道:“你夜里去请冯青云来此一趟。想必他也清楚原因,不必与他多说什么。”
“是。”落风应声退下。
沈云御转头又问宋青绫:“可要留下听听?”
宋青绫想了想点点头,然后笑着朝屋梁上扬了扬光洁的下巴。
是夜,落风轻而易举的潜进了衙门后宅,刚想学几声鸮叫,鬼使神差地他转身溜进了冯容婉所在的院子。
院中清音绕梁。落风顺着音儿不知不觉便走到人闺房外头。然后便默默地靠着墙根儿听了几曲。直到后来有丫鬟从里头端着茶盘出来,他才突然想起了沈云御吩咐之事,连忙闪身走了。
冯青云如约到了沈家面馆。此时此刻,宋青绫已经成了“梁上君子”。
许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冯青云一见沈云御便苦着张老脸赔罪:“大公子,非是下官有意要分开你与青绫两人,只是下官实在是怕呀,下官本无送女入宫的打算,奈何皇命难违。”
“京城里尚有拙荆族里的人照料小女一二,可是这上京一路……山高水远的,下官有公务在身离不得,她母亲身子弱亦不堪长途跋涉……”
“咳咳……不还有她哥冯任远嘛?”沈云御坐在床榻前靠着,脸色不佳地打断了冯青云的话。
“她哥……”冯青云叹了口气接着道:“大公子说的是。我与拙荆离开不得,犬子身为小女的兄长,他是必得担下此任不可。”
“然他毕竟是个羸弱书生,除了肚里那丁点子文墨,是半点功夫也无,平日里行事也不见他多有主见。不怕大公子笑话,若非担心小女这一路没个亲眷从旁照料,恐落人话舌,我是半点不带考虑他的。”
“要说最让我放心的,还要属青绫丫头。这一路若是由她护送着,犬子与小女二人必定也是心安的。”言下之意,冯任远的作用也只是照应妹子一二,免去人言可畏罢了。至于护卫,相较于旁人,他们一家子还是更看好宋青绫。
梁上的宋青绫听后努努嘴,她倒是将冯任远这小子给忘了。听冯大人的意思,冯任远铁定是要跟着上京的。鉴于他曾经有撮合二人的举措之嫌,宋青绫不得不又猜想:难不成此事并非得了英武伯吩咐,只是冯大人还未死心,想借上京一路让二人再增进一翻感情?
不过下一刻,宋青绫就摇摇头,如今的沈云御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可冯大人依旧对他恭敬有加,想来撬他墙脚一事,他是做不出的。
所以说,此事冯大人要么真是看中了她的能力,想让他护着一双儿女。要么便是上头下了命令,他也是听令行事。
不提宋青绫如今所想,沈云御这头是早就知道冯青云曾有意与宋家结为秦晋之好,所以一听冯任远一路上有可能与宋青绫朝夕相对,他看向冯青云的眼神已经下意识的凌厉了几分。
冯青云一直微微垂着脑袋,方一抬头,就被这眼神唬得心口一跳,他后知后觉地突然一瞬明白过来,立刻便想解释。怎料还未来得及开口,沈云御突然阴沉沉地发问道:“冯大人,我父亲近日可有来信嘱咐你什么不曾?上回你与他回信,不知可有向他提过我与青绫之事?”
冯青云心里一沉,心道:来了,果然起疑了。
其实,此事说起来也是奇怪。自打他知晓大公子与青绫互相爱慕之后,对青绫的疼爱与对伯爷的感恩,这两者如何选择曾让他苦恼不已。后来有感于大公子对青绫舍命相护,他最终还是没能将这些状况如实向伯爷禀报。
因此,当伯爷竟然动用飞鸽传书带信与他,令他务必安排未来的儿媳妇宋青绫上京,想见她一面,但又要尽量瞒住她时,他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从英武伯信中所得的知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大公子虽然有其宅途径可与伯爷联系,但是他基本上是只收不回的。要不伯爷怎会冒着被人疑心的风险,突然就常与自己这个偏远小县的知县书信往来呢。
因而当他收到传书的那刻,实则对这里的消息传至伯爷耳中一事是有所怀疑的,但很快他又觉了然,终归是定亲的大事,大公子出于孝道也合该知会伯爷一声的。
至于为何要让宋青绫去京城又要遮掩其中真实目的,说穿了,还不是因着沈云御的身份。冯青云收敛了心神,知道啥也不说的装蒜,肯定是无法应付大公子。是以他也就笑着承认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大公子,伯爷知道大公子定亲之后,很是高兴。只是又因不曾见过未来儿媳,终归是有所不安,正巧他知道小女要前往京中待选,而青绫又是一名捕快,所以才想着借着护送的由头,在京中与她见上一面。虽然……这儿媳妇总也得见见家翁不是?”
沈云御见他一上来就招了,面且这般诚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且他又完全是按着英武伯的示下行事。他实在找不到理由苛责,难不成责怪他不该将定亲一事告之给伯爷?他可是还记得不久前他曾经说过让他按自个儿的心意回禀伯爷,他这会儿再责备人,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自然而然的,沈云御已经打心里认定是冯青云向他父亲英武伯禀报了他定亲的消息。m.bïmïġë.nët
“此事竟是这般,那有劳冯大人告之了。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我少不得要再与青绫商讨下此事,冯大人,恕我不远送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养好身体为上。下官这就告退了。”既被下了逐客令,冯青云当然也就顺势提出告辞。
“冯大人。”沈云御却在冯青云走至门口时,突然叫住了他。然后他说道:“此回去与不去,我觉着还当凭着青绫自己的意愿。无论她如何抉择,此事都有我向父亲解释,就不劳烦大人了。”
冯青云一想,如此一来他倒是也省事了。他点点头拱手道:“下官醒得了。”
可他一转身,就又听沈云御极为认真道:“此事青绫不去便罢,若她去,我必相陪。”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宋姑娘威武更新,第 60 章 第六十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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