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市化工总公司张总经理，带领了五位处长，到凤凰山化工厂检查工作。
每逢年终、节前，这是例行公事。不但总公司要来检查，市经委、市计委、企管局、环保局、国税局、地税局、银行、消防等各部门都要来检查工作。全市榜上有名的企业，轮流检查下来，也需要二十多天。
那时候还没兴塞红包，塞红包是后来几年的事儿。但是中午那顿酒席，一般都是很高的规格。临走时，烟、酒、茶、年货，也得把后备箱装得满满的。
中国实行的是低薪制，在市属机关任个职，也不比企业单位工资高多少，再不到工厂、企业去打打秋风、饱饱口福，这“年”还真是没什么过头。
化工总公司，就是原来的市化工局。
改革开放以后，由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工厂实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工厂愿意生产什么就生产什么，愿意经营什么就经营什么，再也不用国家批准、下计划了。赔了赚了是你自己的事儿，国家也不往里贴钱了，确实也贴不起了；
中小企业是个无底洞，你贴的还不够它们败的。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关、停、并、转，割掉你这肿瘤，国家还轻松些。
这样一来，各个工业局就没事儿可做了，但是，机构不能撤销；下属的这些工厂企业，也不能无人管理、放任自流哇，于是摇身一变，就都变成了总公司。由主管变成了指导，由审核变成了协助，其实还是各个企业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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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烟尘滚滚，一溜五辆小汽车从厂大门驶进来，在厂食堂门前停下车。由于路途遥远，再加上人员众多，拖拖拉拉地来到凤凰山已经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也许是有意踩着钟点来的，吃完饭才能开始检查呢；到处转转，听听汇报，两个小时足够了。如果余兴未尽，还可以开到老厂，爬爬凤凰山，赏赏碑林、石刻什么的；
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凤凰山的主峰整个披上了一片白，银装素裹，俨然一只展翅欲飞的银凤凰。这也是周围百里人们，赏景踏雪的好去处。
安全处的于处长是局里面最搞笑的一位，喜欢逗乐、耍滑稽。他忽然想起，说，我得先去检查检查冰柜安不安全，别把张总的肚子吃坏了。于是便走进了厨房，把两个大冰柜打开，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炊事班长问他：“于处长，怎么样，安全不安全？”于处长是常客，大家都认识。
于处长点着头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就看你的手艺了。”
“没问题，您擎好吧，我给您炒出个世界第一来！”
下午，张工正关在自己的小窝里画图，厂部许秘书跑来找他：
“张工，万厂长请你去。”
“什么事情？”
“化工总公司张总经理来了，请你去汇报。还有郑主任，和几位技术人员也要参加，地点在二楼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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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正在开会。
全厂的基建情况，基建科长——王大拿已经汇报完了，现在就等着听张天翼关于“喷雾干燥”的汇报了。
张工、郑主任等人落座以后，万厂长向他们介绍了张总经理、总公司生产处长、计划处长、技术处长、供应处长和安全处长。看来这是要五堂会审了！
万厂长说：“张总经理想了解一下‘干燥工程’开发的情况，请张工简单地介绍一下。”
张工介绍完以后，张总经理就发话了：
“张工，咱俩都姓张，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讲的‘喷雾干燥’，工艺很好，很先进，国内还没有人制造过，国际上也属一流技术，可是你做过小型试验吗？”
“没有。”张工回答。
“你做过中型试验吗？”
“没有。可是有人做过，并且已经形成商品了。”
“别人做过，不等于你做过。就算是从一个小型商品，放大到一个年产万吨的工业装置，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会兢兢业业地去对待的。”
“兢兢业业有什么用，我看战战兢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大拿被张总的话给逗笑了，笑得直吞噬口水，周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张总继续说：“喷雾干燥工程，我见过的不下二十几家，没有一家搞成功了的。你总不能拿国家的三百多万去做试验吧？万一不成功，不只是三百万，而是整个一条流水线，都要瘫痪；这关系到全厂一千多人的饭碗，你想过吗？”
“张总，我有把握，不是说别人没搞成，我们就一定不能搞成。”
“张工，你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工程师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劝你别冒这个风险了，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不行啊，张总，我们都已经订货了。”
张总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转对万厂长说：“货都定了，你叫我们来审查什么玩艺儿！”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你这不是拿我们当猴儿耍吗！”
张总“呼”地声站起身来：“走，咱们走！”
五位处长连招呼都不打，随着张总，扬长而去。
万厂长弄得很没面子，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要搁过去，张总经理是化工局长的时候，那可就糟了。现在权力下放，厂长一个人说了算，倒也没什么惧怕的。
但是经张总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打鼓。张总经理也是解放初期的大学生，还到苏联留过两年学，见过的工程不计其数，他的话也不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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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会开崩了以后，万厂长带着张工一起，乘着他的“大红旗”去新厂，去看看干燥车间厂房工程建得怎么样了。
车上，万厂长问张工：“张工，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九十吧。”张工说，“如果不成功，我打起铺盖卷，替你去蹲笆篱子！”
万厂长没说话。心想，你去蹲笆篱子管什么用，到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是坑、是崖，也得往下跳了；基础也挖了、厂房也建了、设备也定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要搁过去，计划经济时代，局长说了算的时候，这个项目早就被枪毙了。并且一开始申请的时候就被枪毙了。这就是为什么解放都快三十年了，中国还没有人去搞“离心喷雾干燥”。
为什么一个村办小厂，竟成了化工部指定的“离心喷雾干燥器”全国定点生产厂。而国营大企业、各大研究院却没有人来研究、试制这个产品呢？没有人下计划呀，也没有人想到要下这个计划呀。
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触碰它。这就是计划经济的弊端。这么大个国家，千头万绪的事务，由几个人拍脑袋、排计划就能管理得了的吗？供给要跟着需求走哇！只有市场经济才能调节“社会需要”这个“庞然大物”。
张工有幸能开发这个项目，归功于改革开放政策，更归功于万厂长的胆大包天；万厂长在凤凰山市化工系统是出了名的“万大胆”，没有他不敢干的。
万厂长既然和张工绑到了一起，那就只有尽全力支持这个项目，支持张工就是支持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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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工的图纸基本上出完了，寄给江苏太湖田庄的塔体结构图也发走了。现在正在设计主机——雾化器。雾化器是喷雾干燥的心脏，结构复杂、转速高，就像飞机的发动机一样。
雾化器的成败是干燥工程的关键。好在雾化器最后运到也没什么关系，把他往塔顶上一坐，也就行了，并不影响整个工程的进度。
进口的雾化器结构太复杂，不但造价高，加工也困难，外国人也是经过多次改进、几次升级，考虑得十分周密、十分复杂、万无一失，以免砸掉自己的牌子。
而张工的主张是，机器越复杂、零件越多、就越容易出故障。在不影响设备功能的情况下，结构越简单越好，既能降低制造成本，又可缩短加工周期。
于是从武汉参观了进口雾化器以后，一路上就在捉摸、思考如何突破，如何改造。要设计一种简单、合理、好用的新喷头。其实在脑子里已经对方案，更换过四五稿了。
搞工程设计和创作一件艺术品，写一本小说的构思是一样的，关键是在不断地否定自己、不断地突破自己，要独出心裁、另辟蹊径，说不上哪一天，突然一个绝妙的想法就跳了出来，这就叫灵感吧。
灵感是在奋力拼搏中产生的，灵感从不眷顾懒汉，这就叫功到自然成。张工最终想出了个绝妙的结构，不用齿轮、也不用皮带，用高速电机，一根轴通到底，当中加个软联接，节省了百分之八十的零件。
这可是从来也没有人做过的，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制造上出现了不可预见的障碍，到期交不了货，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没关系，在无锡太湖的合同上已经写好了：由田庄厂按老结构制造一台，由张工按新结构设计一台，哪台好用，用哪台，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这就叫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这就叫“双保险”，这就叫“经验”！
用洛雁的话说，这就是‘人老奸、马老滑’、‘艺高人胆大’、‘生姜还是老的辣’。
不这样也不行啊。这就像‘跳蹦极’，要有一付安全可靠的蹦极带一样，有备而无患；要不然，到时候，连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张工和他的女徒弟更新，第 56 章 五堂会审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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