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工就把整个装置的轮廓勾画出来了。
全靠这台绘图机。张工本来也算是画图高手了,画图速度能有普通人的两三倍;这台绘图机的商品名叫“倍速绘图机”,张工用这台机器画图,那就比普通人要快五六倍了。
张工倒上一杯茶,满意地欣赏着这连续四个小时的劳作成果,心中忆想到的形象终于落在了纸上,这不只是半年来冥思苦想的结晶,也是半生专业技术积累的成果,没有辛勤的耕耘,哪有这丰厚的收获?
洛雁悄悄地走过来,隔着书垛偷偷地望过去,“哇”地一声喊叫,把张工吓了一哆嗦。
“张工,这就是咱们的‘喷雾干燥’?”
“啊,是呀!”
“不会吧,这么漂亮呀,怎么像画儿一样!”
“画就是图,图就是画儿。”
“怎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哪,和咱们参观的那些装置也都不一样哪!”
“你的意思是必须和别人的一样?”
“那也不能差得太多,工业装置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呀!”
“还记得考查的时候我跟你怎么说的吗?不要光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而要去看别人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
“再说,构思一套装置的同时,就要去考虑它的美学结构,花几百万块钱,做个‘丑八怪’出来,看着都难受,还别说去操作它。
“家里买个收音机还要选个造型漂亮点的,别说花几百万做的设备了。以前学工科的都要兼攻美术,后来取消了,设计出来的机器、设备也就都‘傻大黑粗’了。这不对,工业设备也要讲究艺术造型,这叫工业美术!”毣洣阁
“我觉得能照样做出来就不错了,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
“那你就永远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跑吧!”
“是啊,我现在不就是跟在你屁股后头跑吗?”
“那要是我死了呢?”
“呸、呸、呸,哪里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就死了死了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是咱们还早得很呢,科学上说,人的平均年龄应该是一百二十岁,照这种说法,您只能算个青年。”
“那你只能算个儿童了。”
“对呀,对呀!”洛雁眨巴着眼睛。
张工笑道:“你可真是个儿童!”
—·—
别人都打了饭回来,陈妤也端着饭盒边吃边走过来,看了张工的图纸,也大叫起来:
“呀,这么漂亮!张工,你画的这是什么建筑啊?”
“是咱们的喷雾干燥车间哪。”
“你在画着玩吧,你是在骗我们的吧?”
“这是正正规规的施工图,怎么是骗你呢?上班时间我怎么能画着玩呢?”
别人也都端着饭盒过来,刘义看着图纸没吱声。洛雁问道:“刘义,你看如何?”
刘义点了点头说:“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啊?”
“对不起,我用词不当,我是说还好。”
“那不是一样吗?”
“我是说,这是我意料中的,我跟张工出差一个多月,每个环节都亲历过,在我的预想里,张工设计出的装置,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吹吧!你。”洛雁十分不服气。
张工打圆场说:“你别说,刘义的理解力是很强,很多地方他都是和我想到一块的。”
“师傅,你在向着刘义!”
陈妤有些好奇:“咦,洛雁,怎么还耍起娇来了,好久又改称师傅了?”
“你不知道,我在船上就拜师了。”对张工说,“师傅,我给你打饭去啦!”于是拿起张工的饭盒就往外跑。
“真乖,洛雁好久变乖了呢?”陈妤扔过一句话去。
洛雁回头笑笑,就跑了,这套装置的宏伟壮丽,鼓舞了她,心中十分兴奋!没想到,我们设计的这套装置,这么漂亮,像工艺品一样!
—·—
张天翼又把自己关在小窝里,快两个月了,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出来一会儿。
工作量太大了:
设备布置图、管路安装图、建筑条件图、电器配置图、自动控制图,每种图至少要出三张: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有的还要画局部图、剖视图,只有这些图都完成了,以后;
电器的、仪表的、建筑的、上下水的、自动控制的设计人,才能插上手,接着画各自的施工图。
在这之前谁都帮不上忙,因为都在张工脑袋里装着,人脑又不能联网。许多工程技术人员累倒在岗位上,英年早逝,就是这样拼命拼死的。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干?很简单,为了工程!脑子里很干净,比佛教徒还干净;佛教徒不为今生还为来世呢;他们既不为今生,也不为来世,搞科学技术的人知道,人没有来世。
为名吗?没有,搞不好还会臭名昭著呢。为钱吗?没有,比天天坐在那里喝茶看报、吹牛谈天的人,也不多挣一分钱。这些人真怪,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受那份不是人遭的洋罪不可。
因此,就是能帮上忙的人也不帮,你小子自己充能干,揽下的活儿,你自己苦去吧。干成了算你小子有造化;干砸了,大伙儿会去痛斥你、辱骂你、耻笑你,叫你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叫你能耐去吧!
所以国营企业还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谁揽的活儿,谁一杆子插到底,从设计到施工、到安装、到试车,一直到拿出产品,并且达到产品质量的要求,才能脱手。
能脱手就“阿弥陀佛”了,弄不好,罪人一个。为什么?不知道,国企就是这样的,可能这就叫做竞争吧,谁会去帮助一个竞争对手呢,吃错了药吧?
等工程建好以后,投入生产了,大家一看都懂了,不就这么个玩艺儿吗,还弄得神乎其神的,这谁不会,我能给他指出一千条毛病来!
这就是许多设计人的下场。古人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推完磨杀驴,自古到今,都是一个样儿。
张工从他那小窝里,发出一阵阵的干咳声,洛雁听着很难受,她把她自己喝的菊花枸杞茶,为张工泡上一碗,递给张工:“张工,您得歇歇了,经常出来到小花园里走走,熬坏了身体,谁能帮得了你呀!”
“没事,没事,各个专业的都在等着我的总图,我的总图不出来,别人的活儿也不能做,尤其是土建工程,听说场地平整都做完了,就等着土建图,挖地基、盖房子啦。”
洛雁站在那里也无言相劝,自己又帮不上忙,要等张工画出设备总图,她才能接着画零件图、部件图。可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万一张工躺倒了,那可就完了……
“洛雁,你怎么不走啊?”
洛雁还是不走。
“好,我听你的,到外边转转去。”张工放下笔,走出了办公室
—·—
其实,洛雁也没闲着,她把郑主任交回来的计算书的数字,改过来以后,重新计算了一遍,总能量消耗降低了七八倍,引风机从一百二十千瓦变成了十八千瓦。
送给张工校对以后,参考各种样本,选出了二十多台辅助设备,列出一张清单,经张工审核签字以后。
又交给郑主任审查,郑主任看了以后,笑了笑,无可奈何地签了字;
又送给万厂长签字批准,这才交给供应科订货去了。
剩下的非标准设备,也就是需要特殊定制的设备,还要写信、打电话,和各生产厂家联系,有的还要洛雁亲自出差,到生产厂家当面洽谈;
把洽谈结果在电话里向张工汇报,张工同意以后,就可以把协议书带回来,交给供应科去订货、签合同了。设计人是无权订货、签合同的。
洛雁还是很喜欢这个工作,尤其是一个人单独出差,去北京、去天津、去南京、去上海、去东北、下广州;一方面满足了她喜欢旅游的心愿,二来也感到有独立工作的能力了,颇有成就感和自豪感。
一位漂亮的姑娘,不管到哪里出差,都会受到热情周到的接待,这很使她有一种喜不自禁的感觉,既好玩儿,又刺激,又有成就感。
每次出差回来,都受到陈妤的羡慕和嫉妒,当洛雁从包里掏出陈妤托她带的稀罕玩艺儿,和顺便买的小礼物,陈妤便喜出望外地跳起来,恨不得搬过头来咬她一口。只可惜自己是个描图员,永远也没有出差的机会。
空下来的时候,洛雁也把张工收集来的有关“喷雾干燥”的著作,搬过来翻阅。有丹麦人写的、有英国人写的、还有日本人写的。都是很厚的大部头。
“喷雾干燥”在学校里也学过,在《化工工艺》那本书里,只占了几页篇幅,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谁知竟被人家演绎出这么厚的一本本大作。足见学校里学的那点儿知识,只是些皮毛而已。
现在想起来,刚进厂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改了几张图纸,还跟张工大吵大闹的事儿,不由地脸红起来。要想达到张工的水平,恐怕就是到了他那个年纪,也是不能够了。
看来,文学水平、艺术水平、美术水平、戏剧水平,都无形中帮助张工提高了设计水平和技术水平,正像张工讲的,各种学问之间都是相通的;
为什么说“功夫在画外”呢,单打一不行,要博学多能才行;这就叫一通百通、触类旁通、融会贯通;这个师傅我是拜对了的。
现在张工却要挑战丹麦了,可见张工不是一般等闲之辈。张工曾经跟我说过,掌握了“喷雾干燥”,够我用一辈子的,这话不假;而且,举一反三,还能应用到其他工程上去。所以我要珍惜这次机会,锻炼成一个真正的“工程师”。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张工和他的女徒弟更新,第 55 章 工艺造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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