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沉默。
陈东捕捉到他表情的微变化，和身边的同事目光交流了一下，又道：“他是在2021年12月底被杀的，而你来到南县的时间是2022年1月3号，且刘丰作为被警方关注的诈骗人员一直很活跃，他的死至今还是个谜团，当时在场的人员都不见了，但是，案发现场的指纹还保留在当地警方的档案库里。”
林山的表情再度变了变，眉心也微蹙了一下。
陈东的身子向前倾去，压低声音，提点般地对林山说：“我劝你最好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而不是被我们一点点地查出来，这两者的性质不同，你明白吗？”
林山低垂着头，他将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半晌过后，他忽然开口道：“我想见见我老婆。”
陈东挑起眉。
林山重复道：“我要见我老婆。”
陈东感到有点头疼似的，但林山的态度很强硬，导致审讯根本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便转过头，看向审讯室墙角的监控。
邵局盯着陈东转过脸来请求指示的表情，嘱咐值班警察说：“暂时按嫌疑人的要求去做，但要保证他和他妻子的对话在监听范围之内。还有，把这个团伙的组织架构图再精确到社区，就算活动地点都非常分散，也要把所有的社区落脚都找出来，哪怕是几百个也要做好统计图，这件案子不能再有闪失，已经抓到了嫌疑人，就必须要尽快推进，并向社会层面通报最新进展。”
值班警察站起身来，点头道：“明白，邵局，我会把情况和陈队复述的。”
9.
第二天，北县，上午10:45。
这天是周六，徐卉慧不用上班，但是会利用周末时间给自己正在上中学的外甥补习作文。她是高中语文教师，家里的亲戚总是离不开她在文学方面对下一代的指点。
外甥用功地写着她布置的命题作文，她口渴了，就到客厅去倒水，沙发上的表姐睡着了，电视机声音很小，正在播报一则地方台的新闻：“以下是本台最新通报——日前，涉嫌杀害诈骗团伙成员刘丰的嫌疑人已被当地警方于昨日上午逮捕，正在审讯。嫌疑人真实姓名为林山，现年30岁……”
后面的几句话徐卉慧没听清，因为表姐醒过来，窸窸窣窣地爬起身，还顺手关掉了电视，睡眼惺忪地问徐卉慧一句：“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们吃。”
徐卉慧手里拿着水杯，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中午不在这吃，有点急事要处理。”
“那也要吃完饭再忙啊。”
“来不及了。”徐卉慧看了一眼手表，“姐，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检查他的作文，你不用送我。”说完，便匆匆地离开。
着急的原因很简单，那条地方台新闻里的关键词令徐卉慧十分在意。
“诈骗团伙”，“刘丰”，“杀害”，“嫌疑人被捕”……
这些和前几天警方带给她的消息几乎一致。
可她没有看见那个地方台显示的坐标是哪里，也就无从对照。
徐卉慧步履匆匆地走在人行道上，她思考着要去警局找那个姓王的队长谈谈，可她也很怕对方又会和她探讨未婚夫的事情。
她很怕听到任何与自己内心违背的线索——即便他已经杳无音信两年，可她还是没有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
于是，徐卉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然而，却不是因为打消了去警局，而是在经过拐角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银行女职员的身影。
徐卉慧眯了眯眼，谨慎地跟上了银行女职员的脚步。
她不会认错的。
因为走去巷子里人家的女人，叫做于洋。
10.
于洋的妈姓于，大家都叫她于姐、于姨、于师傅，因为她是个出租车司机，人们更喜欢称之为女出租车司机。于洋除了喊她妈，也会经常喊于姐，在于洋十二岁那年，于姐和她丈夫离婚了。
具体原因是什么于洋也不知道，她当时唯一担心的是只靠于姐一个人要怎么养活她和她弟，毕竟亲爸很快就跑去外地务工了，还和一个当地的女人后组了家庭。那个女儿有个和于洋一样大的儿子，亲爸宁可去养育外人的孩子，也不肯陪伴于洋和弟弟长大。
于洋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这件事，她压根想不通。一直到她成年之后，她也认为她亲爸不配让她养老，虽然她亲爸真的还会把养老任务压在她身上。
这次被于姐喊回家，就是有关亲爸的事情。
于姐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不会关注于洋的精神生活，她就只知道女儿找了个不错的男人，工作不错，说出去体面。
顶着大热的天，于姐做了几个好菜，她下午没跑车，因为弟弟要高考了，她送弟弟去上自习比赚钱重要。
于洋不爱回这个家，不是窄也不是小的事儿，更不是厕所要在外头公用的事儿，而是她一回到这个家，就被打回了原形。
她像是一只耗子，出身在洞一般大的窟窿里讨饭活，她妈跑车赚的钱要负担四十来平米的水电费、煤气费、维修费，还有她曾经的学费生活费和弟弟的全部开销。
日子并不仅仅是捉襟见肘，而是惨无天日。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房子，于姐在今晚的饭桌上首先说起：“小宝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家里这房子和财产都得归你弟，你弟养我老，你养老你爸，一人负担一个，这样公平。”
于洋本就吃不下饭，这话让她更没胃口，摔下筷子不做声，也摆了脸色。
于姐正在给她盛鸡汤，瞥她一眼，盛好了放她面前，搬起腿踩到凳子上，一边把花生扔进嘴里一边说：“你都找到男人了，快点结婚算了，但结之前可要好好谈彩礼，我养你这么不能大白白送去给他去，他家大家大业的，也瞧不上咱这破屋子。”
“不是钱的问题。”于洋沉着一张脸，“像你说的，我根本是个外人了，凭什么还要让我给他养老？”
“好歹也是你爸。”
“他哪点像我爸？我上大学时他拿钱了吗？这么多年，我难的时候他人在哪？现在可好，要老了，想起我来了，我真是欠他。”
“你就当是帮我忙了。”于姐说这话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很平常地说着：“总不能都让小宝一个人担着吧，小宝将来还要工作娶媳妇，我得去给他照顾孩子，他到时候负担我一个人就够累了，再让他多个你爸，你忍心吗？”
于洋反倒笑了，她讽刺道：“‘你爸，你爸’，那是我一个人的爸，就不是小宝的爸了？”
“那我是你俩的妈，我也没说让你养我老，等小宝一考完大学我就跟着他去他读大学的地方，也用不着你什么，这已经是给你减轻负担了，再说你还有你男人呢，他总不会见着你犯难的，而且咱家这房子也不值多少，我存款也没几个钱，都给小宝也不算什么，等会儿小宝下自习回来了，咱们就一起去过个户，把房子过到小宝名下。”
“我说么，你怎么无缘无故找我回来吃饭，原来是需要我签字过户。”于洋突然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像是濒临崩溃一样，她颤抖着声音，看向于姐，坦言道：“他现在人不在这，我不知道他在哪，一时半会儿结不成婚。”
于姐扒花生的动作顿了顿，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闹别扭了吧，谈对象嘛哪有不打架的，吵归吵，气头上说的都不算数。”
这就如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洋忽然就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你和我爸还不是说分开就分开了？你们的算数，我们的就是没事闲的了？！”
于姐吃了瘪，把手里的一把花生扔到饭桌上，粗鲁地道：“你男人外面搞上谁了吧？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烂东西，他要是敢不要你，我就带人去他单位闹死他！”
于洋捂着脸痛哭失声，她绝望地嘶喊着：“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像个正常母亲一样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哪怕只有一次！你除了骂人、胡闹，你连一点有用的忙也帮不上！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于姐不高兴了，立即变了脸，骂开道：“你个有毛病的，他不要你了你和我撒什么气，你自己有本事看住他就不用在这发疯了！还有我早就告诉你了，少给他花点钱，男人不识惯的，你辛辛苦苦赚的工资不见你拿回来一分，反倒是都给那个男人花，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怎么还反过来了？”
“警察说他是诈骗犯。”只此一句，便结束了争吵。
于姐愣愣地眨了几下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于洋静默地凝视着她母亲，忽然间觉得，这个世上仿佛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她，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连乞丐都可以肆意唾弃她。
这一刻，她顿悟一般地抹了一把脸，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过那只原本是于姐留给小宝的鸡腿开始吃。
于姐有点被她这样子吓到，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竟也不敢再多问了。
弟弟在这时背着书包回来，看到于洋也在，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于姐忙招呼他和于洋问个话，弟弟嫌恶地瞪着于洋的背影，嘟嘟囔囔地说着：“还有心情跑回来吃饭啊，我们学校都传开了，说我姐被男人骗了好多钱，我姐还傻乎乎地伺候男人的瘫痪老妈。”
于洋停下吃饭的动作。
“小宝，别乱说话！”于姐生气地喊。
弟弟不以为然道：“我可没乱说，整个巷子都知道了，妈，也就你一天什么都弄不明白。”而后又对于洋说：“你可别说你是我姐啊，要是被班上同学知道咱俩的关系，我还不如死了呢。”
最终，弟弟以一句“你到底给了那个骗子多少钱啊”的问话彻底激怒了于洋。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那样大的火，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令她的头颅几欲裂开。可究竟发生了神秘，她又丝毫都记不得了。
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于姐正扶着瘫倒在地上的弟弟指着她破口大骂。
她手里还剩半只碗，地上一片狼藉的饭菜，而弟弟捂着额头，猩红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出。
于姐歇斯底里的咒骂着：“你怎么这么狠啊，连你亲弟弟都打！小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耽误了高考，我非杀了你不可！”
于洋一言不发，她把那破碎的半只碗放到了摇摇欲坠的餐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于姐的房子。
11.
其实于洋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徐卉慧都听见了。
她就站在距离于洋不算太远的角落，连于洋蹲在破房子门口的颓败都目睹得一清二楚。
方才的争吵声很大，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徐卉慧身在其中有些尴尬，却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完了整桩闹剧。
她忽然觉得于洋是个可怜人。
也许那个女人心底里头早就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钱是被骗走的，无非是不愿意承认，更不想面对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徐卉慧想要走到于洋的面前，也许……除了警察，她也可以和于洋打听很多细节。
但，为什么要抵触和警方联络呢？
徐卉慧心中产生了动摇，紧接着，她的手机忽然传来振动提示，她掏出来看，是一条imessage。
她感到困惑。
imessage是需要知道彼此账号的，她只有佟让一个人使用过这种方式联系，还是在很久之前。
而这条信息的账号显示了对方的手机号，是陌生的号码，徐卉慧顺势点开来看。
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中的人是她自己，地点在警局，是她那天刚刚和王世尧谈完后离开的画面。
徐卉慧面露惊色，迅速抬起头环顾四周，仿佛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无处不在。
下一秒，又一条信息发来。
内容是：“敢和警察合作的话，就杀了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4章 鱼县鸟窜（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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