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鱼县鸟窜（二）

　　7.

　　“这条怎么卖？”冲锋衣男子指着水槽里一条濒临翻白的草鱼。

　　高个子男人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

　　“都不新鲜了，再便宜点？”

　　也许是冲锋衣男子标准的普通话令高个子男人察觉到了端倪，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菜刀，点点头，又指了指屋子里，意思自己进去拿个袋子帮着装鱼。

　　然后便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冲锋衣男子警觉地盯着他在屋里和孕妇交谈着什么，孕妇还在把烙好的热饼盛到盘子里，男人则在这时换下了蓝色的雨靴，踩上了一双运动鞋。

　　冲锋衣男子调整耳麦，低声说：“邵局，嫌疑人目前行动有异，请求指示。”

　　邵局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那屋子是不是有后门？”

　　女警小赵突然高喊：“嫌疑人脱离布控范围！陈队，抓人！”

　　陈东二话不说地冲进屋子，孕妇端着手中的饼，一脸茫然地望向他。他则是四下寻找，发现后门大敞着，然后一边朝后门跑出一边寻找目标，同时呼叫：“所有人行动，目标人物已逃跑，三组跟进！”

　　“明白！”

　　“二组二组，目标人物向你们的位置去了！”

　　“二组没有看见可疑人员！”

　　陈东听着耳麦里鸡飞狗跳，也来不及再下达安排，只能摘掉耳麦揣进裤子口袋，二话不说地在小巷里奔跑，一路追了出去，撞到好几个路人，最后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戴帽子的高个子男人，他瞥见那人露出的蓝色围裙，立刻知道对方就是目标人物，不由分说地挤过行人，在余光瞥见二组和三组将目标人物架在人群中后，陈东深吸一口气，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在抬手搭到对方肩膀时，一声令下：“抓人！”

　　周遭两组便衣警察顷刻间蜂拥而上，加上陈东，共有五人，大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目标人物按倒在地上，掏出手铐，将其双手被扣在身后，很快便将其制伏。

　　陈东蹲下身，一把拉下对方的帽子，映进眼底的果真是那高个子卖鱼男子的脸孔。

　　“呼……”陈东气喘吁吁地站起身，重新戴好耳麦，“邵局，人已经抓获了，警车停在哪了？”

　　“陈东，你带人回来鱼摊前头，我的车就停在这了，收队。”

　　“明白。”

　　陈东招招手，便衣警察们抓起地上的人朝巷子里走去，高个子男子不吭一声，二组提醒他：“别再耍花招，我们盯你很久了，你跑不掉！”

　　他仍旧沉默着，一直被带回到鱼摊前，警车鸣笛，周遭聚集着邻里摊主，还有一众顾客云里雾里，大爷大妈们更是满嘴方言叽叽喳喳，杀鱼的摊子上还放着录音机里的佛音灵歌，屋子里的孕妇满目错愕地跑了出来，她望着丈夫被戴上警车，不知所措地试图跟上，却被陈东阻拦，她仰头问道：“你们干什么抓人？为什么抓他？”

　　陈东来不及解释，就被邵局喊上了车。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瞥见孕妇焦急地追在警车后头，结果跑着跑着，就不小心摔倒了。

　　车内的高个子男人看到这幕，立刻不安地动了动身，陈东与另外一名警察按住他，并说：“有人扶起她了，她不会有事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高个子男人脸色惨白，心乱如麻地低垂下头，陈东注意到他戴着手铐的双手虎口有厚厚的一层老茧，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无谓的疑惑：杀鱼的刀，需要用到虎口吗？

　　而远远落在后头的副食市场里已经鸟兽群散，该买菜的买菜，该买肉的买肉，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诡异的昙花一现。唯独孕妇瘫坐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她的手掌覆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披头散发的模样极为憔悴。

　　屋里传出笔记本电脑上正播的节目，是一个恋综节目，《半熟恋人》。女嘉宾的夹子音让人质疑是在刻意模仿台湾腔，弹幕都在刷“这种也就是骗骗傻男人，有脑子的才不会上当呢”。

　　按了电视机暂停键，画面停留在女嘉宾与男嘉宾倾诉真心的环节。

　　徐卉慧近来在看这种恋综的时候总是心猿意马。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她起身走到窗前凝望小区里的景象。

　　对面楼的独身女子又在楼下为金毛犬梳理毛发，下午4:00，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这个时间。徐卉慧从没见过她有同伴，连父母、亲人都一次未见，除了那只狗，她好像一无所有。

　　看上去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徐卉慧忽然心生一丝惊慌，像是没来由的，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打开手机想看今晚吃些什么，翻到肯德基的时候，她再度想起了晶晶。

　　小孩子总是很喜欢吃油炸食物，尽管徐卉慧也只和佟让共同去过那里一次。

　　那还是两年前，刚刚订婚一个月后。

　　她无意间在佟让的提包中看到了一份文件袋，本着尊重伴侣的态度，她没有打开，但是文件袋是透明的，她还是瞥见了那张资料右上角的二寸照片。

　　佟让在这时走进房间，见到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文件袋。

　　“哦，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徐卉慧赶忙把袋子放下。

　　佟让并没生气，他当时表现得很平静，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走上前来，主动和徐卉慧解释说：“是我妹妹。”

　　“你有妹妹？”

　　“表妹。”他说，“小姨家的。”

　　徐卉慧没放在心上，毕竟照片上的只是个孩子，绝不超过十岁，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说了句：“那你们年龄差挺大的。”

　　“我和她也不怎么熟，但她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父母车祸，她只能去孤儿院。”

　　徐卉慧露出了有点同情的神色，“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佟让有些惊讶。

　　“我看文件上写的是嵩山孤儿院，就在城北那边，也不远，开车半小时而已。”徐卉慧很热心地拉过佟让的手臂，靠在他肩头，“你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妹，我们也可以邀请她做婚礼的花童。”

　　佟让没说话，捏着手里的这份文件，一言不发。

　　其实徐卉慧记不太清去见晶晶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车子开到孤儿院门口时，佟让说不想熄火就留徐卉慧先在车上，他独自进去孤儿院里，约莫二十分钟后，徐卉慧玩消消看玩到手机快要没电，他才重新出现。

　　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皮肤黑黑的，却有一双装满了星辰般的漂亮大眼睛。

　　徐卉慧就把事先买好的肯德基全家桶送给了她，她立即露出了略显腼腆、羞怯，又十分招人怜惜的笑容。

　　徐卉慧瞬间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感。

　　问她：“你还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再和哥哥带给你好不好？”

　　晶晶吃着薯条，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

　　“她不会说话。”如果没记错的话，佟让在那时指着耳朵，悄悄和徐卉慧示意道：“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这里也聋的。”

　　8.

　　2022年8月17日，傍晚，北县。

　　郊区的农民在囤积田野里的收成，早起贪黑的农作令他们废寝忘食，快走到田地尽头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女人倒扣着陷在地里，身体还在抽动，但是整个头已经被血迹模糊了，头发黏嗒嗒地拧成了绳索一般，样子倒是显得十分吓人。

　　报警过后不出片刻，附近的派出所便派来了警察，经过核实，这女人的身份被证实为家政公司的钟点工张丽萍。

　　好在抢救及时，才没有生命危险，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但现场还是要取证拍照，因为这明显是遭他人行凶，而负责出警的，恰恰是王世尧和小秦。

　　小秦举着照片和王世尧撇撇嘴，“头儿，这个月第三起了。”

　　王世尧在附近的田地里观察了一会儿，分析道：“怎么看都是她自己跑来这地方的，要是发生争斗的话，这附近的田地可不会这么整齐，连菜叶都没少一片。”

　　小秦点点头，再环视四周穿着看热闹的农民，他们连菜都不收了，一听有了案件，都想知道后续情况，聚在一处悄悄围观。

　　交头接耳的模样很像是一群丢了魂的野鬼。

　　“能不能还是和诈骗案有关？”小秦走到王世尧身边，小声询问。

　　“要等受害人醒了之后才能有确切线索，目前还都要我们自己推断。”王世尧打量着手上照片，“不过，从这上头来看，应该是使用的铁棍吧——”

　　王世尧抓过小秦的肩膀，用手比出铁棍的形状，在他的后背和脖颈处佯击：“你现在和我来假装一下，如果我是嫌疑人，你是受害人，我拿着铁棍在背后追你，前几下砸到你后，你会继续站稳任由我砸你的脖子吗？”

　　小秦连连摆手，说：“那不会啊，我肯定会挣扎，会逃跑。”

　　“那你的肩膀、手臂、手掌都有可能出现淤青。可她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所有的伤都在后脖颈处。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是在非常平静的情况下，保留主动意识地等待着对方行动的。”小秦呆怔怔地回道。

　　2022年8月17日，傍晚，18:15，南县。

　　警局审讯监控室里，邵局走了进来，问坐在监控前的值班警察：“招了没？”

　　值班警察挺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画面里坐在桌前的男人：“邵局，都一下午了，他也不肯说话，整个一软硬不吃，而态度还挺好的，点头摇头都能回答问题，一问到关键处就哑巴了。”

　　邵局盯着审讯监控，双臂环在胸前，皱眉道：“哼，看着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坐在值班警察身边的女警小赵问道：“他老婆没事吧？整个下午，他问了五遍他老婆的情况。”

　　邵局瞥一眼小赵：“他老婆没大碍，预产期还没到呢。要说也邪门，这种人还能关心”骗到手的’猪’。”

　　值班警察说：“唉，邵局，这您就不懂了，也许是真爱呢。谁说杀猪盘不能发生真感情了？指不定人家要金盆洗手了呢。”

　　女警小赵：“陈队倒是问出了一些基本信息，和咱们搜集到的都对得上。他叫林山，30岁，老家是北县下石子村的。”

　　“一个下午就问出这么点东西？”

　　“再问别的他也不肯说啊，连他老婆是不是杀猪盘之一都不承认。”

　　邵局缓缓地点着头，“像他们这种人，其实早就会料到有这一天，所以必定想好了对付我们的一套说辞，那都是流水线操作，和背范文模板似的。你们一定要仔细审他说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盯着一个地方不往下推进，他背后有很大一个团伙，要想把那些人统统抓出来的话就不能出错，否则咱们这两年来的努力全都要白费。”

　　“明白，邵局。”

　　再看审讯室里，名为林山的高个子男子双手带着银晃晃的手铐，眼睫低垂着，表情无悲无喜，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澄澈，时不时地眨动几下，显露出一股无奈与疲乏。

　　陈东继续问他：“你在这个县城的接头人是王刚，但半年前，你和他之间的联系中断了，他在逃跑之前把名单留给了你，所以他电话薄里的客户都转移到了你这边，对不对？”

　　林山沉默着，只轻微叹息一声。

　　陈东身旁的小林忍无可忍似的，提高音量道：“问你话呢，回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们这种问题。”林山蹙了蹙眉头，眼神并未躲闪，反而非常诚恳，“我说过了，我没有诈骗，也不是诈骗犯，是你们不信我。”bïmïġë.nët

　　“你这是在狡辩。”陈东说，“从最近一起诈骗案说起，你在2022年4月-7月期间曾和xx单位的张女士通过社交软件平台结识并发展成恋人关系，她保留着转账给你的3万元记录，根据微信号的注册身份显示，分明就是你。”

　　林山却说，“警官，我字都认不全的，哪里会懂怎么聊微信呢？再说我一个外地人，本来就在这头没熟人，要是有人冒充我我也不可能知道，我真的挺冤枉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3章 鱼县鸟窜（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