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敌营（四）

　　10.

　　秋初时节仍旧炎热，尤其是酒馆里没有打开空调。

　　徐卉慧将窗子推到半开，通风，凉快。

　　点好的饭菜还没端上来。

　　王世尧的喉咙又干又渴，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大麦茶，对徐卉慧说：“佟让的账户已经全部被清空了。也就是说，这个名下的财产已经全部转移。”

　　徐卉慧思虑了片刻，竟然问出：“他会不会卷进了危险的事情中？”

　　王世尧的眉头因此而皱出了一个“川”字，“徐小姐，事情进展到现在，你应该很清楚他才是制造出这些危险的人。”

　　徐卉慧不能够确定，她始终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而王世尧接下来的问题令她更加惊愕，他问的是：“视频中的女人，你有没有见过？”

　　她想，这就是他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主要原因。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个女人呢？”徐卉慧下意识地回答。

　　“我没有恶意——”王世尧立刻解释，“也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而是——她是从佟让的账户上取钱的，而你与佟让的关系足以使你了解他身边的人际关系，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女人是佟让的亲戚、朋友，或者同事？”

　　既然把话题绕到了这里，徐卉慧也反应灵敏地将矛头丢回给王世尧：“王警官，你们已经确认我是遭受到诈骗的受害者，既然这个事实已经成立，他可能会在诈骗过程中将真实的人际关系平铺在我面前吗？我甚至都没见过他母亲，更何况，另一位受害女性还在医院照顾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婆婆’，这些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也不是一个都没有。”王世尧耐心地说：“林晶晶算是你我掌握的王牌。”

　　徐卉慧却觉得晶晶的出现是个漏洞，至少从佟让的角度来看，她根本没有机会知道晶晶的存在。

　　王世尧又说，“所以，我希望你能再仔细地看看视频中的人，也希望你能在有限的记忆里回想。如果能找出这个女人，也会很快将你的未婚夫找到。”

　　她当然希望找到佟让。

　　比谁都希望。

　　不如说，她已经不知道除了寻找那个男人，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吃饭、上班、睡觉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的执念全部都在他的身上。是爱是恨早就没那么重要了，她只知道如果他真的骗了她，那他就该受到惩罚。

　　这份不知何时能够实现的惩罚为她的一切行动倾注了动力，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问着她自己——如果他并不是诈骗犯呢？

　　这一切是否有另外的解释？

　　徐卉慧总是会回想起那些被他放在家中的奖杯，“十大优秀青年干部”、“防疫先锋者”、“杰出党员青年”……那些都是在他认识她之前就拥有的荣誉，他珍视着那些宝物，所以，谁又会将他同诈骗犯这样的字样联系在一起呢？

　　然而，监控视频里的女人又推翻了一切，她的出现，证明了徐卉慧最不愿承认的事实——

　　佟让有同伙。

　　王世尧察觉到徐卉慧已经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了，他们都想到了同一层面。

　　两份盖饭在这时被端上来，还有徐卉慧期待的那杯热饮。她今天生理期，肚子一直不舒服，比起吃饭，她更需要热饮来缓解不适。

　　王世尧一边将一次性方便筷子递给徐卉慧，一边问道：“你有和另一位受害人联系过吗？”

　　徐卉慧知道他指的是于洋。

　　“没有。”她选择了隐瞒，是因为她不想也被冠以“受害人”的头衔，她始终都不觉得自己和于洋是相似的处境，心里深处总是会进行对比——至少，她没有于洋那样惨。

　　“如果你愿意和她见面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联系。”王世尧为了案情得以推进，很多方式都要考量，“也许她更愿意和你说出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徐卉慧说：“我实在不明白王警官怎么会从这个方向得出这种联想。”

　　“这一点都不难，你不必担心。”

　　徐卉慧知道，对面这个想必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警察，是不会允许她有任何隐瞒的，徐卉慧没打算和他拧着来，所以，至少要直视着他。

　　王世尧露出笑容，“我想，如果你不清楚视频中女人是谁，那个不肯告诉我实情的受害人也许会愿意和你聊聊。”

　　“为什么？”她催警察说下去。

　　只见王世尧把身边的提包放在膝上，拉开拉链，从中拿出一支录音笔。他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了播音键。

　　首先传出来的是“哔”的信号和杂音，接着是说话声。“……我是于洋。关于之前账户密码的问题，我没有改过，你取到了吗？请与我联系。”

　　王世尧按下停止键，直接把录音笔收进提包。“这是我上周从打给佟让的电话里调出来的。虽然他的号码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可她还是非常固执地时常打电话到那个号码上。而那些内容都自动转到了语音留言箱里，警方能做到的是将其提取。”

　　徐卉慧终于明白了王世尧的意图，她面前的盖饭已经凉了，柠檬汁倒是全部喝光，这一刻，她试探地问道：“你认为，于洋能够认出视频里的女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王世尧拿起烟盒，探入手指抽出第二根烟。第一根是什么时候摁熄的，徐卉慧浑然未觉。

　　“也许她知道佟让的下落。”王世尧没有点燃那根烟，他呢喃着这句话，转头看向窗外，窸窣的声响令他蹙了蹙眉。

　　靠窗的墙根下头，晶晶蹲坐在地上，她的背紧紧地贴着墙，徐卉慧与王世尧的对话能够非常清楚地传进她耳中。

　　毕竟，窗子是敞开的。

　　11.

　　这个时候是傍晚7：30。

　　孤儿院的职工宿舍里，校舍管理员准备煮面。

　　他今天没有领到全额满勤奖，因为他母亲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他请了几天假去医院照看他母亲。所以他对此感到十分不满，又不敢当面和院主任发生冲突，只能独自闷在宿舍里骂骂咧咧。

　　而且，他近来还发现，自己不被允许单人行动了。

　　不论是吃饭还是例行的自由活动时间，他的身边始终会有两名保洁人员，不远不近地跟着。如果他想和某个孩子聊聊天、说说话，不出一分钟，那名孩子立刻会被工作人员以莫名的理由支走。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没有机会偷偷地躲进校舍后面的仓库里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了。那间仓库被锁上了，连同他藏在里面的一些用具都被清理了出来。

　　他知道，院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行为，并且在提防他。关于偷钱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别人安在他头上的罪名，因为他是个独身老男人，接近四十岁的高龄还没有成家生子，且长相猥琐，还遭到附近不少村民的投诉。

　　他自己也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枯萎。

　　镜子中的自己是一张丑陋的脸孔，光秃秃的头顶，两颊已经无可抑制地开始下垂。

　　他感到不可思议地贴近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飞速老去，鼻翼两侧布满沟壑，还剩余头发的两鬓已是一片灰白。

　　镜子里的人像个怪胎一样，被人唾弃、疏远、冷眼……

　　而除了病危的母亲，这世界仿佛和他也再没有一丝关联，想到这里，他扭曲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当小秦抬手敲门的时候，他听见屋内有惨叫的声音，这令他加大了敲门力度，仍是迟迟没有人来开。就在他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里面的人终于打开了房门。

　　小秦被门缝里露出的一张阴郁、老态的脸吓得一愣，就好像是看到了令人厌恶的怪物。

　　他躲在门后，以一种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起小秦，很快便发现了站在小秦身后的吕主任，瞬间明白了，是院领导陪同执行公务的。

　　小秦见状，同吕主任短暂交代道：“我单独和他谈话就好，您请回吧，多谢了。”

　　吕主任连说不客气，为民警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然后又嘱咐老江：“老江，这是公安局的秦警官，你可要好好配合人家，知道了没？”

　　老江虽困惑，但是院领导的安排他从不敢拒绝，点了点头，直到吕主任离开，他也没有让小秦进屋的意思。

　　“我姓秦。是县里警局的，来找你问点事。你叫江本荣是吧？”小秦也没经过他同意就挤了进来，四处打量一番窄小、昏暗的宿舍，找到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按开，白炽灯“滋啦滋啦”地响着，光线忽明忽灭地闪烁。

　　老江小声嗫嚅：“这灯有点不好使，一直没修……”

　　正说着，电灯不再闪烁，而是恢复了明亮。

　　小秦这才看见他还未煮好的面，顺势问：“没吃饭呢啊？我这快，简短地问问你详情，等会儿我走了，你再吃，行吧？”

　　老江顺从地点头，小秦找到一个干净点的小凳子坐了下来，然后示意老江坐到自己对面。

　　“我今天来呢，是因为你和一个案子有关，而最近我们也查到了和整起猥|亵案有过关联的人，其中有你一个。”小秦打开了录音笔，“你认识周广志吧？”

　　老江愣了愣，眼神有些躲闪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可面前的民警俨然是有备而来的，他只好承认：“认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

　　“说实话。”

　　“我们……有点亲属关系，远亲。”

　　小秦点点头，“他之前也在这里工作过吧？工作了多长时间？”

　　“不算久，一年多，或者两年多。”

　　“他离开这里后，你们还有见过面吗？”

　　“见过几次。”

　　“谁找谁？”

　　“嗯……有时候是我找他，有时候，是他找我……。”

　　“你们平均多长时间见一次面？”

　　“说不准，可能一个月见一次，也可能两三个月才见上一次。”

　　小秦微微眯了下眼睛，停顿着没说话。老江抬起头，发现对方正在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打量他有没有说谎。m.bïmïġë.nët

　　小秦放慢了语速，他对老江说：“周广志因猥|亵被拘留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老江再次点点头，“县里出了点儿大事，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我们现在已经查出来，他的确是涉嫌猥|亵。”

　　老江握紧了手指，背脊也绷直了。

　　小秦忽然问：“你说，他在孤儿院期间是否就已经是惯犯？”

　　“我……我不知道。”老江忽然很慌张。

　　“根据我们获得的线索，他在孤儿院工作期间，时常会到你的宿舍。也就是现在这个房间。你们当时也会一起带进来孤儿院的孩子，就在这个宿舍的走廊尽头，有个监控，可以拍摄到你们的行踪轨迹。”

　　“不是不是，我没有参与过，从来没有！”老江紧张地叫起来。

　　小秦一动不动盯着他：“那视频里的证据，算什么？”

　　老江慌忙低下头：“我不知道。”

　　此后，无论小秦怎么问，老江始终否认参与猥|亵，并且在视频里曾出现过他身影这个问题上，他坚称不知道。

　　小秦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身，开始来来回回的踱步：“我们已经掌握了监控视频的证据，你别狡辩了！要么就把你们当年的罪证一并交代，要么，现在就和我回去警局！”

　　“不可能是我啊，我近两年一直都在照看我住院的老妈，每个周三到周五期间都会请假，根本和我无关啊。”

　　小秦却冷笑：“是吗？可是，聋哑孩子却会写日记记录这件事，你想不到吧？”

　　果然，老江的表情开始变得更加慌张了。小秦乘胜追击般地指出：“而且在监控录像的当晚，门卫也亲眼目睹了你二人的行动，我们已经取得了口供笔录！”

　　老江的脸色惨白如纸，使得他那张丑陋的脸孔更加狰狞。

　　小秦见到他这种表情，不禁满意地说：“你如实交代把，也不要想着再继续隐瞒了，在这种小地方，你瞒也瞒不了多久，如果你能坦白，当然都会从宽处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我……”老江咬紧了嘴唇，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真没打算参与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16章 敌营（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