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冲突（二）

　　4.

　　郭婷对陈东说，在她与他的交往中，她了解到这个男人这辈子恐怕从没依靠过别人。

　　他说他叫徐迟，只不过郭婷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

　　去年遇见他的时候，那天天气微凉，还下着雨，她回到鱼摊附近时，看到一个人蹲在她家门口。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黑色单衣。

　　当时的他面容有些扭曲，雨水将他的头发淋湿，贴在额头上，衬着那双明亮的像是孩童般的眼睛，竟显得格外飘忽。

　　郭婷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书里的词，遗世孤立。他不像是一个在这种小县城里随处可见的男人。

　　只不过，当时的他按着腹部，表情很痛苦，郭婷觉得他是腹痛，就好心地去问他情况。

　　他和她摆手，说自己没事，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这雨越来越大，你先进去避避雨吧。”郭婷执意拉着他进去里屋，“我给你倒杯热水，先进来再说。”

　　自打郭婷接手之后，父亲就不再帮忙鱼摊的事情了，他回去老家种地，再每月伸手管郭婷要些养老费。所以在鱼摊后面的屋子里，就只有郭婷一个人住。她也没想那么多，把陌生男人带回来之后，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害怕了一会儿后，她还是给他倒了一杯烧开的热水，可以暖暖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郭婷和他独处一室，有些不知所措，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喝了水之后，就起身决定离开。

　　“外面雨还很大。”郭婷于心不忍，“这把伞你用吧。”

　　他没拒绝，说了声“谢谢”便撑伞离开了。那背影消失在阴雨蒙蒙之中，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并不认为会再次与他相逢。即使如此，从第二天起，就连在卖鱼时，她也无法控制地挂念着他。但是，他并没有出现过，而度出现在他们邂逅的鱼摊前，是整整3天之后。

　　那天，她晚上7点多从朋友家回来，他和上次一样，蹲坐在她的鱼摊前。

　　因为天色很暗，郭婷没有立刻认出他，直到他站起身，将手里的伞还给她。

　　而且，除了伞，他还带给了她一杯温热的奶茶。

　　女孩子喜欢喝这些东西。无论是何等年纪的女孩子，都不会拒绝甜味与爱意。

　　如今想来，那杯奶茶不过是捕鼠器中的奶酪。

　　想要捕获的不仅是猎物的人，还有猎物的信任、追随、付出，甚至于是人生。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被他毁掉了吗？”陈东忽然这样问。

　　一旁的小赵仿佛绝对这问话不妥，用肘部戳了戳陈东的肩膀。

　　陈东回过神，一瞬间有些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郭婷没有回答，她憔悴了很多，肚子却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结束了这次审讯，离开室内之后，陈东颇为感慨地和小赵谈起：“成年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总是要不择手段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骗子也好，被骗的人也是，大家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收获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为了这个，就要抛弃人性。”

　　小赵打量着陈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陈队，我们想要破案，是不是也要抛弃人性？”她联想到刚刚他问郭婷的那句话，直白得几乎要戳破被害人仅剩的尊严。

　　陈东没有回答，但他知道，比起人性，对于骗子的怜悯是一定要抛弃的。

　　毕竟那些人在面对猎物时，从来不会将自己扮成咄咄逼人的猎人。

　　他们擅长的是勾引，是引诱，并将自己伪装成任何姿态，就像是被暴雨淋湿的狗，狼狈中透露温柔。

　　而长期沉浸在孤独中的单身女性们，恰恰需要那种致命的温柔。

　　5.

　　这种温柔的确是勾引与伪装，只是在最初，很难分辨得出。

　　当王世尧在夜里10点接到报警电话时，他尚且还不知道是来自一个猎人的“勾引”。

　　在警车里，王世尧对坐在副驾驶的小秦说道：“你猜报警人是谁？”

　　小秦摇摇头，“猜不到。”

　　“还记不记得老周日记本的意淫对象？”

　　小秦恍然大悟，“陆雁？是叫陆雁吧？”

　　王世尧露出一丝略显得意的笑容，“可真是巧，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这也太巧了。”小秦感到不可置信地说，“这群人好像一个个的都自己冒了出来，老周也好，还有那个老江，他们肯定都是和案件有关系的人，搞不好，是一个团伙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都是诈骗团伙，而且从你记录的老江的口供来看，他们的确没有对女童进行任何猥|亵。”

　　小秦却咕哝着：“哼，那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会伸出魔手的。”

　　6.

　　其实在当日，小秦也没有想到老江会这么快、这么老实就交代了他和老周的“密谋”。

　　老江的心理防线崩溃的极快，并且还说出了许多令小秦感到意外的收获。

　　他说，“是老周给我一笔钱，要我带着孤儿院的女孩到校舍里，毕竟还要特意被监控拍下来，带谁都行，只要是女孩就行。他还保证不会出问题，孤儿院也不会找到我头上。”

　　小秦问：“给你多钱？”

　　“两万块。”

　　对于老江来说，两万块钱也很值钱，他可以继续支付母亲的医疗费用，也可以分一些寄给在远方打工的侄子，因为他很指望那个侄子来给自己养老。

　　可是老江还是很犹豫了，这是涉嫌猥|亵一般的误会举动，谁愿意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但老周却语重心长地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当时说：这孤儿院里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就算监控里发现这种事，也不会选择报警，谁会为这些孤儿出头？要是把孤儿院里的陈年老账掀出来才吃了大亏，你不知道吗，这些人涉嫌诈骗，通过不法渠道洗脏钱的。

　　老江当时觉得奇怪，为什么老周要给自己一笔钱来一起做这件事，这不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吗？而且，老周为什么会知道孤儿院洗黑钱的事呢？难道说，老周也参与过？如今又想把他拉下水？

　　会有人为我们撑腰的，你不用怕。老周说，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今后，咱们就都是拿钱做事，什么麻烦后果都不会有，已经有人和我保证了的。

　　老江仔细想想，觉得也有道理，毕竟他们又不会真的猥|亵，只是在监控下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校舍里罢了，就算真的检查起来，也不会出问题。

　　而且两万啊，也是在很具有诱惑力。

　　于是某天晚上，当老周联系老江时，他们就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路径，用糖果引出了孤儿院里的一个聋哑女孩，把她带进了老江的校舍中，三个人一起度过了一晚。

　　可是，整件事并没有老江想的那么顺利，孤儿院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监控记录，虽然也没有对老江怎样，无非是多了一个处分名，可却开除了老周和另外一个跟此事毫无关联的人。

　　那个人，是老江暗恋了许久的院里负责医护的陆雁。

　　老江不知道为什么也要开除她，甚至希望老周出面来问陆雁说话，毕竟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但据院方所说，当晚的监控室值班是陆雁负责，她没有发现异常，就要对她进行追责。

　　“那为什么没有开除你呢？”小秦问道。

　　老江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钱呢？承诺给你的两万元呢？”

　　老江连连摇头：“老周没有履行两万元的承诺，他被开除之后，我和他之间就失去了联系，我一分钱都没有得到。”

　　小秦不信：“这不可能。”

　　“我真没得到钱，你别问我了。”

　　小秦有些生气道：“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清楚，钱是不是你早就花光了？”

　　老江的脸色越发苍白，最终，他竟然使出了一个蠢到极致的法子，起身逃出了校舍房间。

　　“为了抓到他，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也帮了不少忙。”小秦回忆起当时情景，觉得十分滑稽。那个老江不停地扯着嗓子叫个不停：“杀人啦！警察杀人啦！救命啊！”m.bïmïġë.nët

　　到了最后，小秦和几个工作人员才将他制伏，并拖进了值班室里。

　　“不肯说就算了，干脆带回去。”小秦激将道：“关他个一年半载，出来丢了工作，他就知道不坦白从宽的代价了。有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虽然是个后勤员工，可只要是在编的人，一旦进过监狱，出来后就再别想混了。”

　　老江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他大概是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还有自己久病的母亲。他的确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所以，他终于小声说出了口：“钱……钱在陆雁那里……”

　　哪怕他的声音再小，小秦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以至于听完小秦的叙述后，王世尧感到可笑地摇头叹息道：“看来，事情要比咱们想象中的麻烦多了。咱们只顾着追踪诈骗了单身女人们的男性嫌疑人，却忽略了这些骗子终究是个团伙。”

　　只有将那些散布在各个角落里的骗子都抓到一处，才能完整地还原全部案情。

　　“王哥，你觉得这个陆雁，会和佟让的携款失踪案有关吗？”小秦问。

　　王世尧看向近在眼前的巷子，回了句：“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7.

　　如果王世尧到得再晚一些，那个报警的女人怕是就要被打得昏死过去了。

　　当王世尧和小秦赶到时，地上的两个人扭作一团——人高马大的男子骑坐在女子身上，一拳一拳砸向她的脖颈、胸口、腹部，而女人两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大概是害怕被击中太阳穴。

　　在最开始的时候，女人根本没有余力反抗，她任由对方像揪起一只幼猫那那样，拽起他的肩膀，再摔打下去。她的脸、颧骨和鼻子，都迅速地肿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鼻梁被碰断了，一股奇异、复杂的气息填满鼻腔——是血的咸腥味。

　　女人的眼泪从浮肿的眼皮间不停地滚落，爱哭声也开始四溢，鼻血溅到了墙壁上，眼前是星星点点的血红色，就像是掉落在地上的糖果，红色的，鲜艳的……

　　当第七次被摔打的时候，女人终于开始反抗了。

　　然而她瘦削的手臂并不足以格挡高大的男人，男人愤怒地像是丧失了离职，咒骂着：“他妈的臭|婊|子！我肯定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王世尧冲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地上的那个女人已经快要被打死了。而听见了呵斥声，那男人立即松开了女人，然后头也不回地飞速跑掉了。

　　王世尧指派小秦：“追！去把他抓住！”

　　小秦年轻力壮，脚程也快，一股脑地就去追那男人。

　　王世尧赶忙扶起瘫倒在地上的女人，她满脸血迹，剧烈地咳嗽着，尤其是鼻血，还在“滴答滴答”地不停留下，沾湿了她红色的连衣裙。

　　“警官……你……你要救救我，他要杀了我，你刚才也听到了，他说他要杀了我……”女人委屈地哭诉，一张嘴，牙齿上都沾着血。

　　王世尧心里格外难受，啧了一声，这说明他赶到现场晚了一步，本来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要是再快一点的话……

　　小秦则在这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感到愤恨地抱怨一句：“王哥，那人简直属野狗的，直接爬出巷子的铁网就跑没影儿了，我根本抓不到！”

　　这厂房楼里已经不少邻居开始探头出来看热闹，王世尧和小秦都穿着警服，而报警的女人满身是血，不宜将事情闹大，他觉得还是要将人先送去医院才行。

　　等到了医院门口，女人刚一下车，就跑到树旁哇哇大吐，混着血水的呕吐物令小秦在一旁吓得不敢靠前，女人还在神志不清地嘟囔着：“那个人想杀我……一定要抓住他……简直阴魂不散……”

　　王世尧和小秦都听不懂她在絮叨什么，只想着快点让医生给她看看，伤的可不算轻，不好好治疗一下容易出大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19章 冲突（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