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令仪醒来是快中午。
宿醉后头痛欲裂,她勉强坐起身来,被褥随着动作折出轻微碎响,她抬头,和椅子上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正盯着她,视线实在算得上冷漠。
她一惊,这才转头去看室内布置,这不是她的房间。
是……裴冽的?
她正要开口,猝不及防一阵疼痛席卷,空腹喝酒加上太久没进食,令她的胃病卷土重来,一瞬间痛得钻心,她几乎是立刻蜷起身子。
裴冽:“梁——”
他的话在这一刻顿住,不知是为什么没继续往下说。
她捂住胃下床,下意识去桌台上摸恒温的出水机,一阵接一阵的痛和反胃让她失去力气,甚至眩晕,房间里没开灯,遮光窗帘露出的刺目阳光只够福泽一小块,她摸索间跌坐到他腿上,听到他的冷笑。
好像早猜到了。
无所谓了,在他眼里怎样都行。
裴冽开了手边的台灯,出水机的位置被他调过,在他椅子处接水正好。
她挣扎坐起来,先喝了半杯温水,还是痛,又去摸出水机旁边自己的手机,给厨房打电话,说送点吃的来。
那边沉默几秒,说已经送去她房间,她抿了抿唇,报了裴冽的房间号,只要一点白粥和蜂蜜。
打完电话,室内又恢复一片安静。
裴冽摁下窗帘按钮,一瞬间,海面光照涌向房间,她被照得眯了眯眼。
如果不是看清,她没发现自己还坐在他腿根。
他不开口,她也不下去。
裴冽自始至终抱臂,维持着冷眼看她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但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这两次三番,在他眼里究竟落下个怎样的形象,既然都没有形象了,也不必勉力去维持。
大概算好事。
门铃响起,厨房对她的安排一刻不敢怠慢,她端了托盘到桌边,房间只有一把椅子,不过就算有两把又怎么样,她的选择还是一样的,她重新坐到裴冽身上,把蜂蜜掺进白粥里,然后递给他:“你可不可以喂我?”
……
他在冷笑,胸腔抖也不抖:“你在和我开玩笑?”
她已经很收敛了,甚至用了可不可以这样的句式,七年前她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她只会直接蹭到裴冽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亲一会儿,再让他喂。bïmïġë.nët
说实话,话刚出口她也后悔了,她可能真是喝晕了不清醒,但裴冽没接她的,反而令她更生气,她的自尊被激得非得如愿不可,把粥塞进他手心:“你也不想传出去我们昨天睡了一晚吧?”
昨天没睡,但睡的不是昨晚。
她低头,听到汤匙撞动碗沿的轻响,一勺清粥抵到唇边,他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张嘴。”
粥有些烫,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吹,微黏的液体沾上唇瓣,又被她吹开,过了会儿才含住汤匙,撤开,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勺吃完,裴冽将碗扔在一边,看起来忍无可忍。
“下去。”他不留情面地说。
她轻轻挪动着,木质的扶手坚硬地抵着她的脊背,她问:“给我喂个粥你也硬?”
“……”
“闭嘴。”
「007」
那天的分开算不上体面,她几乎是被裴冽扔出来的。
有关昨晚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一直哭,哭到眼睛都花了,随便输了串密码就进了房间。
她怎么会知道裴冽的密码?
现在为什么又记不起来了?
她回房间洗了个澡,站在浴室里出神。
刚换下来的衣服就挂在指尖,舍不得丢掉,她低头去嗅,领口那儿的气味最浓,不知是裴冽唇齿间还是被单上的,熟悉的薄荷淡香,又混杂些许冷木香气的柔顺剂,他早和当年手洗衬衫的少年不可同日而语,一件衬衫兴许就穿几次,喜欢的就换下被扔去细致干洗,一层层洗涤再加诸私人订制的柔顺剂,可这里的薄荷气息是从何而来,又勾起了她怎样的记忆,明明眼前一片空白,眼眶却先开始湿润。
她恍惚了很久,直到电话响起,是朋友喊她去蒸桑拿。
六楼桑拿房男女分区,她裹了条浴巾进去,她是主角,话题自然而然围绕她,渐渐又过渡到一些八卦,例如谁家千金赏脸倒贴男歌手、那男歌手却没担当,被拍了也没承认;又或是谁家公子不慎搞大了女朋友肚子,送了几套房才把事平息下来。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容易恋爱脑,因为天生富庶所以想要爱情,名利场长大的男人却大多花心、两性关系混乱、不拿爱情当回事。
在他们眼里,名利地位才是上上签。
梁令仪裹了裹毯子,问:“Meroy呢?”
她和希蕊关系普通,但常交际,公子们的交际圈内都在说,只有希蕊能跟她搏一搏人气,她是明艳的红玫瑰,漂亮但扎手,但希蕊是白木兰,漂亮不足但温柔甚余,看上去就是那种结了婚能将家族企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仰慕丈夫的事业,温柔小意。
一旁有人说Meroy从开始就没来,好像甜点吃腻了,在顶楼茶室喝茶。
她点头算是知道了,桑拿房闷人,梁令仪起身出门透气,回去时又听到她们说,一贯见Meroy对谁都是一样笑得温柔,唯独对刚上船的裴冽,是不是不一样。
又有人嘘声,说一会儿令仪进来了,但大家多不以为意,谁都知道当年是她甩的裴冽,她看上去一张花心的脸,大概谈过几个之后早忘了初恋是谁。
圈子规矩多,但男女关系乱,乱且烂,她们吃定梁令仪也不在乎裴冽会不会跟她认识的人在一起,大概她看上去很豁达。
越听越闷,她没再进去,衣服也不想换,甚至想直接杀上茶室看看裴冽是不是和传言中一样,跟希蕊交谈甚欢,但低头发现自己还裹着浴巾,只能站在卫生间里。
几分钟后,她还是给监控室的秘书打了电话:“裴冽在哪里?”
谢天谢地,她第一次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他在电影院。
今天又没放电影,他去电影院干什么?
约会啊?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被气得直笑,她真不信裴冽胆子这么大,跑到她船上跟别的女人一块儿看电影?
但为了气她,他可能也真的做得出来。
心脏被攥了一把,挂不住似的要往下掉,胸腔空落落的,她忽然觉得很无趣。
没人在乎她想要什么,她好像是所有人路上的牺牲品。爱情没有,喜欢的人也恨自己。
梁氏千金这个名号,带给她的,远远不及她所要为此失去的。
她就站着吹了会儿冷风,忽然记起正下方就是影院,她一时血液上涌,气疯了地就直冲而去,甚至忘了自己还裹着浴巾。
好在下午两点,大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犯困,她路上没遇到人。
打开电影院极其隔音的大门,裴冽正合上电脑,大概是刚开完一场电话会议。
影院空旷,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装扮,她忽然觉得后悔,打算看起来像是找错了一样先走,但和裴冽对上半秒的视线,发觉他皱了皱眉。
于是她不退步:“怎么,发现是我,很失望是吗?”
她浴巾在奔跑中已经垮了,要掉不掉地悬在危险的边缘,刚蒸过桑拿,面色红润瞳仁浸水,一缕头发湿漉漉地掉出来,挂在耳边。
裴冽不知道一路上几个人看过:“你就穿这个出来?”
她完全不搭理他的问题,像跟他身处两个世界:“你约的人呢?希蕊呢?没来?”她摇摇头遗憾说,“追她的太多了,你大概排不上号。”
笨蛋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对上裴冽她的控制系统就失灵。
她故意气他,自己的心脏也被拧得发麻。
她在等裴冽否认,但他没说话。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
裴冽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船上人除了她,他一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偏她一天到晚穿得乱七八糟,完全不在乎这是艘封闭的游艇,谁会穿成这样到处乱跑?她是不是疯了?
他丢下笔记本,正要奚落两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男声,在梁令仪拉开门之前先一步将门死死关上,然后上锁。
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
梁令仪被他死死一并按在门上。
她使出最大的力道去推他:“……别碰我,你起来。”
太隔音了,外面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她也听不到外面在讲什么,闷闷的,像是被罩在玻璃皿里。
他轻而易举将她托起,浴巾彻底从锁骨以下滑到腰上,她崩溃地去推,掩也掩不住,裴冽从上至下将她看个精光,她心说妈的,还好监控只在走廊。
她听到他的声音,很凉地,带着说不清的可笑和奚落。他是觉得她可笑?
“我没太清楚,梁小姐这是在吃醋?”他嗓音淡淡,“我能否询问一下,梁小姐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在质问我?”
她没身份。
她没资格。
她气得所有血液倒涌,眼眶也胀痛:“我来找你,是耳环掉到你房间了来问你要,没必要多想,我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顿了顿,她回答他那个问题,仰起头来。
哪怕裴冽清晰地看到她眼眶里的眼泪。
“我没什么身份,”她咬着牙复述一遍,“我也没吃醋。”
「008」
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当晚她就高烧了。
她从小就爱发烧,和他恋爱那年一年发烧四次,后来用他的手机搜东西,才发现他的书签记录里全是各种退烧的法子和偏方。
这回一算,半年多没烧了,一来就来得凶猛,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梦到和他在一起的哪天,她振振有词说是因为发烧才把脑子烧得这么笨,那会儿少年就贴她额头笑,说哪里笨,全校第一这不是都被你拿捏在手里?
想着想着,又觉得想哭,人一生病就会变得脆弱,她揉了揉眼睛,又触到泪。
昭昭正在手忙脚乱地帮她换毛巾,愣了好半天问她怎么哭了。
她摆摆手说没事,只是难受。
……
裴冽在甲板听到餐厅的混乱。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问题,这些年好像都白长了,看她一哭就心烦意乱,别的什么全看不进去了,绕着游艇踱步,想是不是刚才说话太过分了?
但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里头的声音很快拉回她的思绪。
是说她发烧了。
高烧,没有随行医生,最快的也要几个小时才能到,但她不愿意看医生。
又说现在只有昭昭在照顾她,昭昭他不清楚是谁,只知道保姆说不是会照顾人的性子,说她前些年发烧时一睁眼就看到来探望的追求者,从那次落下脾性,发烧只愿意让亲近的人靠近。
七年了,怎么照顾的她,怎么还在发烧?
于是愈发烦躁,他开了手机吩咐人去买药,确认这游艇上有落直升机的位置,这才阔步走回房间。
在椅子上思考一会,他拿出手机,她的号码一直没删,但没打过,她大概早换号了,于是顿了顿,播了内线电话。
梁令仪是在梦里被吵醒的。
昭昭接了电话问是谁,然后问她,裴冽,要接吗?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他在那端语气迅速:“耳环找到了,过来拿。”
全世界没人比他更能担得起冷漠无情四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发烧电话就被掐断,昭昭说她去拿吧,她摇摇头,“我去。”
她烧起来天旋地转,但还认得清他的门牌号,打开门后他就直接进了浴室,她弄不明白,可手心空空荡荡,她的耳环还没拿到。
他应该巴不得马上跟她厘清关系,还给她,然后万事大吉。
听到浴室水声,她知道自己走不了,烧得七荤八素,然后轻声问:“你在洗澡吗?”
他不说话。
她又问:“我能看吗?”
“……”
里面这才传来人声,裹在淅淅沥沥的水雾里:“你说呢?”
她老老实实去里面坐着,但坐着也晕,只能在他床上躺下来,没一会儿又睡着了,只感觉旁边被子被人掀开,热到五脏六腑都在冒岩浆的身体旁,贴上一个巨大的冰块。
她想伸手去推,但没力气了:“你抱我……干嘛。”
“冷。”他说。
他浑身上下真的好冰,不知道为什么洗个澡会冷成这样,谁在秋天洗完澡变成这样?但她没工夫细想了,因为身体上几乎烧着的热度让她太过难受,于是她再贴近些,把额头抵在他下巴上。
他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
“亲亲我。”反正她也不要什么脸。
裴冽:“你别得寸进尺。”
……
她睡得朦朦胧胧,不知怎么又忽然惊醒,感觉到被人掰开下巴,一颗胶囊,然后是水,他动作很不温柔,她越发觉得委屈,躺下时明知道不可能也还是忍不住争取:“如果我说我发烧了,你会心疼点吗?”
“不会。”
他把冰袋放她头上:“别死我床上,我交代不了。”
那就不交代了吧。
她想着,居然第一天奇异地笑起来,但裴冽完全笑不出来,低头打了很久字,对面学医的朋友回过来:【你问的是人话吗?谁刚吃完药过一分钟就退烧的?】
他没工夫等:【那要等多久?】
【因人而异啊,她以前是多久?】
【半个小时。】
【那你就等半个小时!】
半小时到,依然没退,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五分钟,她浑身上下烫得吓人,再不行只能让直升机里的医生也下来了。
她好像在说话,发烧的人总归是混混沌沌的,他凑近去听,只听到模糊字眼:“我以前……退烧……”
她以前怎么退烧的?
都是他碰运气。
这个办法不行就换一个,换到有效的为止,但这个方法不一定适用下一次,下一次再发起烧,就只能想新的办法。
第四次高烧她断断续续烧了一天一夜,他真的没办法,再不退必须带她去看医生,但她已经烧得对自己的身体很熟悉,说晚些会退的,不愿意看医生,又凑他耳边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看有人说自己发烧,做一次发发汗就好了。
他那瞬间的表情只能是叹为观止,蹙眉问她还正不正常?他越抗拒她越要试,他没想过做那种混账事,但被她再三撩拨下还是遂了她的意,大汗淋漓之后,她退烧了。
后来三个月再没烧过。
再后来就不知道,因为分手了。
只后来每每说起时她还很得意,俨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偏方。
裴冽垂眼看她很久。
伸手一探她颈窝,很烫,却没汗,她难受,眉头都是拧起来的,打针也要半天起效,除非打激素,她这么爱美,听到激素两个字就抗拒得不行,不要快要死不可能配合。
他把被子掀开,堆叠到一旁,喊她名字:“梁令仪。”
她迷迷糊糊被喊醒了,黏糊地回答一小声:“嗯?”
“裙子掀起来。”
她照做,拉到腰上时还很茫然,雾蒙蒙地睁开眼,就以那种很难形容的表情和角度稍眯着眼看他,听话又质疑:“……干什么?”
他抬手,拉下那截裹缠着蕾丝的松紧。
“退烧。”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甜渍情诗更新,第 39 章 三座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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