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大早被电话声惊醒的。
昭昭打来电话,说游艇到云城了,还记得她一开始的吩咐,问是不是要收拾行李准备下船。
她说是的,然后挂断电话。
只记得昨晚做了好多混乱的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清了,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房间,手边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对,卡。
昨晚她一直找卡来着。
她翻身下床,腿间忽然一软,她惊诧去看,腿根不断向内的地方,有两块鲜红的印记。红的?粉的?不好说,总之像撞的。
人喝醉了能撞到哪都不奇怪,她头还晕着,没空做那么多思考,闭着眼刷了牙洗了脸,记起登船前就决定,到云城时要下船的。
她晕晕乎乎,想东西也有一搭没一搭,想起什么又给昭昭打电话,说还有东西落在裴冽那里,让记得收了。
那边说好的,预计八分钟后就能下船了。
云城酒店不好订,她出发前就订好了,低着头确认核对完,门传来被拧开的声响,听起来挺不耐烦。
她莫名,想昭昭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礼貌,以前都是按门铃的。
门一拉开,裴冽从外大迈步进来。
“收拾行李?”他眉眼间俱是怒意,“去哪里?”
“……”她莫名了一会儿,想自己也没惹他啊,回说,“云城。”
“你稍让一下,”她说,“船一会儿要靠岸了,还有几分钟,他们马上送行李过来。”
做完还挂他脖子上一声一声叫他名字,就把她送回来睡了两个小时,睁眼就要走?
好不容易柳暗花明一点的关系,现在又要被迫中止是吗?
她在想什么?
刚拉开的门又被他按回去,梁令仪一把被人提起压门上,惊呼一声,感觉到他的闯入,裴冽压着声问:“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炮友?”
她噎了好一会儿,理不明白,但是……她勉力去推他,但宿醉后根本没有力气,声音也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卸力变得断断续续:“不是你说的,炮友,吗……”
“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是吗?”他声音就贴在她耳边,分不清是发泄还是亲昵,“那我当年发消息求你你为什么不回来?我说不要分手你为什么不听?在我这,你只听你想听的是吗?那我算什么?你当我是什么?”
他靠得太近,她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变成一声又一声的鼻音,他手掌牢牢掌着她大腿和手臂,像是禁锢,他太烫了,没有一丝要出去的迹象。她眨眨眼睛,试图将面前的水雾全部眨清晰。
真的好奇怪,昨晚又没见他,怎么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四五个小时前才刚刚离开没两样。
裴冽捏她下巴,“说话。”
她实在想让自己高贵一点,但没办法,任谁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好整以暇地开口,她偏过头,手臂颤在他掌心里:“你什么时候,求我了?”
“你打完电话第四天。”
那天她在医院。
没收到他的消息,后来开机一切如常,大概是家里人清掉了。
她忽然被短暂从现下拉出,微怔。
他怎么会求人,她以为他从来不会求人。
裴冽看着她的表情,结合昨晚,大概猜出了些什么,紧接着,只听到她说:“我以为你这么高傲的人,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会低头的。”
“我不低头?”他说,衣摆一刻不歇地晃过她的腰侧,荡起丝丝缕缕的涟漪水汽,垂着眼似乎直接要望穿她的眼睛和所有情绪,“我不低头,你以为每次吵架我们怎么和好?你以为去钢琴室那次真的是有资料要取?你以为闪光灯那次是凑巧?你真以为凭我们俩的性格,我一次都不低头,我们会有今天?”
“梁令仪,你讲点良心。”
“我是高傲,但不是对你。”
……
“回答我,”他说,“你去云城干什么。”
她鼻尖一酸,直接掉下泪来,“你不是在云城吗。”
……
这回轮到他失语。
他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但这不是抽身的好时机,于是就停在她身前,听到她又说,“刚上船的时候,你还说要在云城下。”
“我不下。”他说。
“你不下?”她感觉脸颊被人抹过,问,“那你上船是要去哪里?”
看来昨晚她真的全忘光了。
他难耐地舒出一口气。
“我哪都没打算去。”
来这里。
是为了来见你。
「017」
一小时后,她在地毯上听到昨晚的语音。
因为猜到她可能忘记,所以他全录下来了。
……
她全程听听停停,很难形容,很多次都想钻进去捂住自己的嘴让她别再说了,但不可能,她就这么如此坦白地,跟个疯子一样,在还没确保这份爱是被踩在泥土里还是被人轻慢羞辱的时候,全部,都告诉他了。
她竭力维持着正常,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甚至希望他也别说话,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她实在和前男友伪装成朋友这件事上少点天分。
她抿了抿唇,看后面还有两个小时,她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她不会告了两个小时的白吧?
但很快,随着一句“我是不是很……”结束,裴冽按下她手机中的暂停,说:“别听了。”
“为什么?”她问,“后面是什么?”
“没什么,”他道,“忘删了,你一会儿删掉。”
他越这么说她越想知道,手指都差点点上去,“那到底是什么能有两个小时?我……”
“做/爱。”他忍无可忍直说,“你要听?”
……
…………
“哦,那我,不,不听了……”她好想死,“你为什么把这个也录进去?”
“刚不是说忘删了?”
“那我现在删——”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先别。”
“?”
他说,“晚点。”
“那我腿上两块红的……”
“我亲的。”
……
她以为裴冽是诓她,但等人走后,她稍稍一拉进度条,听到男人一句音色很低的“舒服么”,立刻全身细胞全面戒备把手机疯狂按下暂停然后丢到一边。
……
裴冽,为什么不说谎啊……
那点好奇心让她想听完,但手伸过去,又收回。
算了算了。
她放下手机在房间里踱步,他刚被人喊出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踱步十多圈后,她看了眼时间,犹豫很久,给他发了条微信。
她一开始真没想到能发出去,因为他们已经七年没有联系,她很少发朋友圈,即使过生日发两条,在分手后也从没看过他的点赞,她以为他早就把她删了。
毕竟念旧的是她,每次换手机都要备份之前和他所有的聊天记录,而最上方的消息,还停在2015年的11月。
分手前一天。
但点进通讯页面,她才发现在他主页下面,有个小小的感叹号,显示对方在她的黑名单。
……他们居然用她的手机拉黑了裴冽。
她怔在当下,分手的后劲太强,她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涉及和他相关的一切,再往后默认他已经把自己删除,就再也没进过他朋友圈自取其辱,毕竟他什么都不爱发。
她又进入通讯录,发现也是拉黑。
以裴冽的性格,在微信和短信里找她两次,只要失败,就不会再辗转第三个软件找她。
又或者找了,但她那时候手机不在自己身上,每天光是躺在医院吃药治疗和睡觉就耗费了所有精力,根本不在乎手边有没有电子设备,因为她清晰地知道他们已经结束了。
然后他的所有消息就以这样的方式全部石沉大海。
怪不得他说发来的所有消息她都没有回应。
她抿了抿唇,随便打了个几个字,看他删了自己没有。
预料中的小红点并没到来,她的消息通畅地发出去,她恍惚看着屏幕,绿色气泡中她发的“你在干嘛”尤为显眼。
……
发出去就后悔了,完全没过脑子,她长按打算撤回,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于是泄了气,她蹲坐在床沿等他打字,裴冽的消息在十秒钟之后回过来。
【等会来。】
来哪儿?她这儿吗?
这个回答也全然在预料之外,她心脏跟着拧了一下,拧成一团不具象的麻花,她只发了四个字而已,想他的意思真的很明显吗??
她用力捏了一下已经皱起来的眉心,输入“不用”,又删掉。
「去哪里?」
删掉。
不知道说什么,她打算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又回到那个两个多小时的音频上。
万一他还说了别的话呢?bïmïġë.nët
她硬着头皮往后拉,哪怕是一个人在房间,也羞耻到戴着耳机听,海浪拍打礁石的轻缓撞击声中,她一个劲把进度条往后拉,他的确有说话,但都和环境氛围紧密相关,他偶尔会说dirtytalk的,她还必须回应,不然就得被他捏着下巴一遍遍问,他汗会顺着滴到她脸颊上,要听到想听的才会罢休。
他很强势,一直都是,她没想过那通分手电话之后,他居然还会为她低头。
她抿了抿唇,出神间听到最后,安静了好一会儿,她知道是结束了,她大概睡着了,但音频起伏在数分钟后又扬起,她拉到最后。
是他在说话。
“醒来你能记住多少?能全记住吗?”
她迷迷糊糊说嗯。
梁令仪心说没有,一点都没记住,你这人怎么乱答应呢,又做不到。
“我来之前……没人支持我过来。”
“即使今晚你没有告诉我这些,即使你想留给我的印象是轻佻、虚荣、拿感情当儿戏,”顿了顿,他说,“我也确实没办法不爱你。”
“坏又怎么样,坏我就不爱你了么。”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看视频,拍卖会里有颗温斯顿蓝钻,你开玩笑说这是即使你想拿它做嫁妆,你家里也要考虑几天几夜才能买给你。”
“所以现在,你把项链从领口里拿出来。”
明明是音频录制,但她竟然真的在这一刻低头,全然不记得昨晚是否有相同的动作,这会才觉得脖子上的项链有了些存在感,拉出——
摇摇晃晃的细链之下,坠着一枚蓝钻戒指。
就在灯光下晃啊晃,晃啊晃,复杂的切割面转出碧蓝色的光,一束一束地旋开,如同烟花。
她定定坐在原地。
数秒后,拉开门,跑出去。
她还穿着房间里的拖鞋,浅白色的绒面,因为最初准备下船,还换了条白色的长裙,头发挽起来,像精心准备后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她不知道裴冽现在在哪里,路过每一处甲板都听到惊呼,最终在三楼吧台边找到他。
他正站在楼梯下,靠在沿海栏杆上,手里端着酒杯但没喝,微微颔首,足下有撤离动作。
看样子是生意谈完,正要结束。
她加快步伐朝他跑去,动作太快,裴冽起先并未看清,但还是在她仅差两步靠近时搁下手边的酒杯,将她接进怀里。
二人都为这下意识的条件反射愣怔两秒。
距离上一次拥抱,其实已经过去七年。
梁辉在门边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呼,偏头去看,只来得及看到项链上穿着火彩极亮的钻戒一闪而过,他有印象,三年之前这枚钻戒拍卖,他们有意拍下想给令仪,但最后以极高的价格被裴冽拍走。
只以为他是给梁家一个下马威。后来又听说钻戒内刻了三个字母,作为收藏品的价值大大降低,圈内都在奇怪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往后怕是转手都难。
但此刻,重新出现在了她身上。
梁辉在原地沉默许久,看她露出许久没有过的笑,唇角幅度并不大,眼却很亮。而她身前的男人同样低头看她,视线掠过她扯出的那枚钻戒。
……
裴冽问她:“听到了?”
她轻耸了下鼻尖,抱怨似的小声说:“好后面。”
他又顿了顿,似乎想起里面挺多不该听的,像是在笑。
“……听完了?”
“……”
她又问:“才看到我吗?”
“才看到。”
“那怎么接住的?”
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思考一个合理的回答。
“肢体记忆。”
她抬起脸,这天的日光很亮,穿透玻璃,将台阶晕染成一片漫无边际的蓝。
裴冽低头,发觉手腕与她腰肢的扣合是如此亲密而没有空隙,如同时光打马而过,这七年分别不曾存在。
——你知道什么是肢体记忆吗?
是即使怀里的温度已经消退无数个日夜,在她扑向你的那一刻,你的怀抱依然、永远——
为她准备,与她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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