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此时南翼从二层楼梯上缓步走下,有昨夜的见证人瞧见他,转眼便熄了声音,只与身边人凑在一起嘀咕着指指点点。
南翼也不在乎,她不在乎,身边的封九更是不会在乎,可是有人对此非常在意。
来人穿了一袭白衣,白纱外衫,边角上带着规规整整的翠色花纹,长袍广袖,一派仙气飘飘,怎么看都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封九瞅一眼衣服,便知道这是远苍山的弟子,在再瞧一眼人,就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愣头青拦住了南翼,张口就要为那百十条人命讨个说法。封九没忍住,笑出了声。
南翼从昨晚开始便一直有心事的样子,听了小年轻的话略回神,轻描淡写撂下一句:“人非我所杀”便扬长而去。年轻人气急,正要抬步追过去,却让人按在了原地。
封九自来熟地揽过年轻人的肩,开始套近乎:“哎呀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是远苍的道友吧,在下封九,南华派的,今日一见道友真是一见如故,不知怎么称呼?”
小年轻常年在山中清修,怕是生人都没怎么见过,眼下猛然让封九这么兜头砸下来一串言语,顿时有点七荤八素,晕乎乎道:“在下远苍山弟子左重霄。”
“好名字好名字,一听就是年少有为人中龙凤。”封九一边情真意切地称赞着,一边哥俩好似地把人拐到了饭桌上,正是郑青那桌。他接着说:“看左小兄弟这副打扮可谓是修为小有所成,不知师承哪位大能?”
左重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尽管心中惦记着宋氏血案,但见封九如此热情,实在是不好拂了对方好意,便一板一眼循着师门教导回复:“在下师承寻踪道人,不知这位道友从师何人?”
封九无所谓地一摆手,叹道:“我不过是南华派中一个普通弟子,哪里见的了那些长老的面,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倒是小兄弟师从高人实在是令人艳羡,寻踪道人的大名,纵使我这般微末人也是如雷贯耳,道友此次下山,想必必定是有重要事情要办,实在让人钦佩。”
他说的实在是太过诚恳,眼睛里的憧憬向往都快要放出光来了,看得左重霄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只好谦虚道:“也非是什么大事,近来皇朝中多有官员枉死,似乎有方外之人插手,皇朝求助,我奉师命前来查探一二。”
皇朝求援?
尘世方外虽有联系,但修道人往往不乐意轻易插手凡间事,以免酿成无谓的因果,能让远苍派人前来查看,必定是有什么让他们觉出不对来,进而能确定其中必然有方外之人插手其中。
封九眼珠子一转,问:“官员死亡,这事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会惊动贵派了?”
左重霄叹了口气:“那些死了的人,都是被人摄了魂,而后掏心死的。”
郑青闻言便想起了昨夜见到宋氏满门的死状,抬头正好对上封九的视线。
不需郑青的回答,他的表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看来杀了那些个朝中官员的和灭宋氏满门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难怪左重霄瞧见南翼如此激动。封九想了想,又问:“这一家就是上百人,听这意思死了不止一家,这么大动静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左重霄摇头:“不,旁的只死一个,灭门的这还是头一遭。”
他随口一说,封九想的却多。
按照南翼的性子,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像是会多此一举放把火的人,况且凭南翼的修为,放把火而已,至于到灵气一时收敛不住的地步吗?最有可能的,便是昨夜她追着什么人入了宋宅,和人动了手。封九垂下视线,细思下来,觉得那人修为应当是和南翼相近的。
按照左重霄的说法,摄魂挖心,要么是这人生性残忍,要么是深仇大恨。封九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脑子里把各种情况过了一遍。突然改变了只杀一人的作风,无非也就是三种可能,一是两个人所为,二是他恨极了宋家,至于三,封九脸色有点不大好看,第三种可能,便是杀多了人,控制不住杀性了。
若是前两种情况还好说,若是最后一种,怕是此人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除此之外,封九还想起点别的。
天下修道人仰赖天地五行灵气逆命修行。五行分化四方,天生神胎以镇。
西白虎,东青龙,北玄武,南朱雀分守金木水火。四象平衡,再生中土。
南翼为南方朱雀,于百年前有感于天象而入世。她曾和封九提过一句,说历代四象多隐世不出,唯此代青龙,好在尘世游历。
那么能让南翼入世这般费心寻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主张入世的青龙呢?
封九想着,忧心忡忡之余心里生出点得意来:“你神神秘秘不告诉我,我不是照样能知道?”
他得意得实在有点喜形于色,甚至盖过了那点本就不怎么多的担忧,郑青看不过去,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单看封九这个人,实在很难把他和求仙问道这类听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他更像是个混迹在市井民间的老滑头,活脱脱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成了精。郑青也不知道他都想了点什么,就看见封九越发笑容灿烂地拉着左重霄称兄道弟,那左重霄明显是个不精通人情世故的,三言两语让封九忽悠地几乎要拜把子,连声应着要与封九同行。
郑青戳戳封九:“你不管你的缘了?”
封九摆出一副谆谆教导的嘴脸:“男人啊,要展现给女人的不仅仅是他的可靠深情,还有识趣,有时候适当的距离才是感情发展的基础,这表示你懂她,理解她,体谅她而且愿意尊重她。”
郑青恍然大悟:“合着人嫌弃你不乐意你跟着呗。”
封九:“......”他怒道:“夏虫不可语冰。”
左重霄手上有完整的案情卷宗,封九草草翻了翻,宋氏灭门之前,竟已有近三十人被杀,这些官员小到县衙师爷,大到一国太宰,毫无规律异同可寻。左重霄翻到其中一页,指给封九看:“封兄看这个,这是一州知府,三日前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因为死状可怖,不曾声张,而且这位张知府的宅子,就与宋宅一街之隔。”
“我前两天到现场看过,发现点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张宅失踪了一个侍女。”左重霄补充道:“那个侍女找到了,但是人已经疯了。”
“疯了?”封九摸摸下巴,问:“吓疯的?”
左重霄摇摇头,似是非常费解,他说:“不是,她说人是她杀的。”
封九见到了那个疯了的侍女,那女子缩在墙角,见人就躲,两个女修围着她,正好言相劝企图让她把药喝了。
“她可能不是疯了。”封九看了半晌,突然说。
左重霄一惊,问:“那她这是......”
封九走上前,拉着那女子的一条胳膊,简单粗暴地把人从墙角提了出来,掌心灵气汇聚,直接盖上了那女子天灵。
在场人都是一惊,未等阻拦,封九便已经放下了那女子,他掏出一方巾帕擦了擦手,肯定道:“她不是疯了,有人把她的三魂七魄都困在了一段幻境里。”
封九说着蹲下来,饶有趣味地盯着蜷缩地上的女子,问:“那个人想让你传达什么呢?”
那女子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方才那种混乱而惶恐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她专注地盯着封九看了半晌,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封九愣了一下,抬手取下了头上发冠,一边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是我吗?你再仔细看一看,真的不是我吗?”
封九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一头长发散在身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圆形玉佩,挂在腰间,绛色流苏瞬间吸引了女子的目光,她盯着那水一样晃动的流苏,听封九问道:“红衣,是吗?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一个玉佩?你仔细看看,真的不是我吗?他想让你和我说什么?”www.bïmïġë.nët
这似是一件极难的事,女子神色几变幻,似是神志有些混乱。封九耐心好的出奇,大大方方地蹲在那任女子细细打量。等到郑青和左重霄都放弃了,打算劝封九想想别的办法的时候,那女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封九的衣袖,她说:“等他报了仇,你就杀不了我了。”
“他?我?”封九追问:“他是谁,你又是谁?”
那侍女忽然放声大笑,含含糊糊地唱起了一段歌谣。
而这边南翼离了客栈,一路向西去。
她手上有一木制罗盘,八卦盘的中央,有一截芽一样的翠色,像是在烧,缓缓放出雾一样天青色的气息,缓缓笼罩了整个罗盘。细看来,翠色有浓有淡,像是远观的湖光山色。南翼循着翠色最浓的方向而去,愈走,罗盘上的翠色愈浓,像是所有的色彩尽数流向一个方向,最后凝结成一线,从罗盘上探出一个跃跃欲试的头。南翼捏碎了一块隐有青色的灵石,碎屑细沙一样流淌过那一线苍翠,眨眼便抽枝延伸出了罗盘。
南翼循着方向追了过去,一路西行,直出了城,到了一处农家小院。罗盘上的翠色蜷成一团,噗嗤散成了一片风过了无痕的青烟。
看来此处便是此行终点了。
一个农妇走出来,打量了南翼片刻,试探着问:“姑娘可是从南边来的?”
“是。”
农妇有些局促地在衣摆上擦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来,皱头皱脑,连个署名都没有。农妇怯生生解释道:“恩公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说给一个南边来的姑娘。”
“无事。”南翼接过来拆开,里面竟是一张颇有些年头的悬赏令。画像上的人犹带稚气,看上去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有些眼熟。
那是十来岁时的封九。
悬赏令上写,此人以修道人身份屠一凡界世家满门,剖心碎魂,手段残忍,为正道所不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风月准则更新,第 2 章 第 2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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