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暂歇,天空灰蒙蒙的,寂寂地冷。马头墙上黛色的瓦楞早已染得粉白一片,院子里梅花开得正艳,热热闹闹地压满了树梢。
温恪披着一件凫靥裘的银氅,驻足赏了会儿梅。清浅的香气冷冷氤氲,丹砂色的重瓣上积着一小撮新雪,枝条遒劲,玉洁冰清。
屋外一片琉璃白雪世界,美好得像画儿一样。冰天雪地将人冻得又木又钝,伤口像是结了痂,温恪一时竟不觉得疼。
他望着雪梅,想起魏殳“娶梅花”的戏言,心里欢喜,微笑着伸手折下一段梅枝。
新雪自花上抖落下来,带着冷香,葬在地里。这几株老梅树是他母亲姜佩罗亲手种下的,木芯犹带青色,被家仆照料得很好。
温恪唤来小厮,将梅枝交给他:“送去东厢,挑个好看的花瓶养着。手脚轻些,别吵了澡雪。”他望着远处铅灰色的天空,顿了顿,又吩咐道,“我今日歇在西厢,若无要事,不许打扰。”
小厮点头应喏,往东而去。
温恪很想亲自将梅君赠与意中人,但还有要事等着他。
他轻轻关了门,清冽的梅香便携着少年温柔的情思,被隔绝在屋外的白雪琉璃世界里。
西厢正中是一间堂屋,左右以屏风隔断,分设暖阁与书房。
温恪解了大氅,将暖阁熏炉里埋着的银炭拨热。炭火慢吞吞地烤上来,屋外沾着的冷气很快消弭无踪,胸腹处的刀伤却又跟着活了似的隐隐作痛。www.bïmïġë.nët
温小郎君烦躁地啧了一声,将腰封解开。
重重叠叠的罗料披散开来,掩着几圈胡乱包扎的、难看的绷带。充作绷带的是上等的暗花绫,轻薄、透气,最爱吸水,如今洇着斑斑血迹,已同血痂结在一处。
温恪略一思忖,点了一盏银烛,解下腰间的宝石匕首,用烛火将雪亮的刀锋煨烫。
冷刀触着明烛,嗤地腾起一阵白汽。刃很薄,不消片刻功夫,温恪执刀的手已感到一阵烧灼。
他翻转刀锋,将粘连在血痂上的暗花绫一点点裁开。
滚热的刀尖将皮肤烫得通红一片,刀伤瞬间崩裂开来,划开很长的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温恪熟视无睹,伸出手,很严格地比划了一下刀伤溃开的长度,怫然不悦地将绷带重新缠好。
解药只有这么小小的包,他要的是一指长的疮口,就算多出一毫,也绝对不行。
温恪面无表情地将匕首重新烤过,捋起衣袖。灼热的刀锋抵在臂上,嗤地一声,烫出一串燎泡。他的手端得极稳,锋刃轻轻下压,稍一施力,缓缓割开一条血线。
一分,一厘,刀刃笔直地切入肌理,猩红的血,涌了出来。刀伤处传来一阵锐痛,牵动心神,温恪却始终端坐如松,面容一派风轻云淡。
贵霜人传说尸毗王为救病鸽,自愿割肉饲鹰,以身相殉。
他亦愿献祭血肉来救他心爱的白鹤。
银烛静静地燃烧,一指长的伤口正待划好,温恪心下略松了口气。
他还未及收刀,突闻耳边传来笃笃清响,一个老迈的声音隔着西厢房门,试探着问:
“小郎君安在?”
温恪惊了一跳,刀尖一颤,星星点点的血珠随之迸开,滚在淄绸襟带上。他稳住刀锋,沉声道:“何事?”
“府衙典吏张大人方才差人送来了信函,看样子是要紧事。”
温恪叹了口气,将刀上的血拭去,归于鞘中,淡淡吩咐:“放外间案上吧。”
温苏斋推门进来,向温恪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隔着一道山水绣屏,温恪披着大氅沉默地坐在床头,暗自攥紧了衣袖。
手臂上的新伤犹自血流不止,他不确信老管家是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隐隐有些不安。
耳边吱呀一响,房门被人掩好,然后是一阵慢吞吞的跫音。屋外的寒气从屏风外涌进来,烛光被冷风激得一跳,灯芯哔剥作响。
温恪心里一动,从袖中摸出那只小小的梅花胭脂盒,轻轻叩开,轻而快地将脂粉抖入炭盆。
粉黛被热气一熏,清冷的梅香刹那间充盈于室,血气很快被冷香冲淡,小小的暖阁满室生芳。
温苏斋不觉有异,按着温恪的吩咐将信函搁在正堂案上。老管家像是嗅到这花香,笑呵呵地询问:
“老爷前些天自京中新送来几品难得的道香,说是官家赐下的,清心安神,特意嘱咐老仆为您点上。前些天东厢房一直未曾用香,今年年节琐事又多,老仆差点儿给忘了,实在罪过。”
绣屏后的温恪暗自松了口气,慢慢将胭脂匣藏回袖中,若无其事地笑了:“也好,晚上差人送这儿吧。我有些乏了,信稍后再看,你且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短啊,再度反思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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