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屋檐下有人喊“殿下”,但迅速被制止,尔后是极轻的交谈声。困于半梦半醒间的公主,声音格外沙哑:“进来说。”
安静两秒,山箬轻轻推开门步至幔帘处,小声问:“殿下还没睡?”
“嗯,什么事。”
山箬略沉吟,答道:“江徐清死了,一剑穿心,天策军在密林深处寻见尸身。”
“什么?”李绥绥倏然睁眼。
“还有那位与他共逃的中间人,也被一击毙命。”
这消息对李绥绥而言至多是意外,对江家不啻天塌。
莱国公马背纵横那些年,亦担得起骁勇二字,与夫人竹马青梅,年少至垂暮,枕边始终一人,亦是一段巾帼须眉的恩爱佳话,可惜后嗣不济,膝下虽有两双儿女,但两女的姻缘现在看,亦不尽人意,次子江咏城阴德败坏,没留个后嗣且死不见光,长子江咏怀膝下有两孩,小的尚垂髻,大的,现今也一命归阴。
噩耗接踵,可想而知老将军恨意嚼穿,绝难释怀。
于次日,紫宸殿内。
高谈阔论激烈,蜩沸如菜市口,闻宣永乐公主名号,免不得好奇这位珊珊迟来的落难凤凰如今光景,可惜,列位翘首争睹,公主却自后方暖阁慢入,设座左柱幔帘后,不见真容。
官家侧头顾往,一瞥之下眉宇微锁,再开口声色尤凉:“继续!”
继续吵?
洞悉龙心大不悦,一时半会倒无人先挑头。
静了几静,翟复便接着陈述案情:“人贩团伙共九人,七人毙命,一人生擒,一人在逃,在逃者为该团伙头目,据人犯交代,打杀起因系买方出于灭口目的,单方面实施的杀戮行为……”
“翟大人!”江咏怀正言厉色提醒道,“身为大理寺卿,对有待厘清的案件,还望立场刚直、公正,如今我儿至多惹嫌疑,仅凭人贩片面之词,请严谨类似‘买方、灭口、杀戮’等用语!”
就这些挑毛拣刺的问题,打断汇报三五回,翟复再懒于费舌应承,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冷淡,继续道:“以江徐清为首的势力,紧接着与赴援的公主卫士再生操戈,江方势力当场伤亡二十五人,天策军陆续擒俘窜逃者二十人,经单独严审,那二十人供词一致,皆称自己是江徐清应募的打手,俱不知情被交易对象的身份,很有可能……”
听到这里,江咏怀再度插言矫正:“因生意所需,徐清的确雇养了一批精于搏斗的武师。”
旋即他犀利提疑,“他们既称不知情,徐清亦不见得知道公主就在船上,自然,事发不会无缘无故,很可能人贩身份恰巧被他撞破,又许是情急愤慨,才生黑恶必除之心,倒是公主的人马一到,不问因由便要斩尽杀绝!这等行为可取?还要敢问云麾将军,仅擒拿我儿方,是否偏颇。”
被点名质问的云麾将军常戢正色回视:“倘若江公子行为磊落,大可解释,然而他首要反应,可用‘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所描,甚至过半‘武师’还为其垫后力抗。”
江咏怀冷哼道:“恐怕并非不想解释,是没机会开口!公主的人何其疯狂狠辣,听闻一夕荡合,已尸横遍野,我儿不跑,还等着束手受戮?”
常戢皱眉,一字字抬声,铿锵反诘:“照江大人这意思分析下去,本将率部进入密林追捕,恰巧又是我等发现江公子尸身,岂非亦惹行凶之嫌?”
“你!”江咏怀胸膛剧烈鼓吸,显是恼怒难抑,忧心他在急火中气倒,容色憔悴的莱国公接言相问:“敢问云麾将军,当时林中,除天策军与公主卫士,有无发现其他形迹可疑之人?”
常戢道:“寻到江公子后,末将第一时间命人追截方圆五里,很遗憾,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江咏怀冷嘲:“这还有何好说?贼喊捉贼!”
“江大人!”常戢虎目圆睁,竭力抑制火气的声音尤沉,“我等皆理解痛失爱子对江大人打击过重,可末将与江公子无冤无仇,万无理由下杀手!”
“你不会,可有人会!”江咏怀目指左柱幔帘,眼睛红欲滴血,“二十五条人命敢取,再多取一条,有何所谓!”
莫名被倒打一耙的公主至此无声,剪影勾勒于帘,坐姿都未曾变。
岂容她沉默以对,莱国公冷不丁道:“听闻,人贩其一,遭受非人虐待而亡,面容可谓惨不忍睹,此乃竟出公主手笔,公主之神勇,令寻常人难望项背。”
立时有朝臣出言润色:“臣等今晨亲见,那具尸首脖颈无一处完整,口周亦被寒针饰物塞破……这、这实难相信是公主所为啊……”
官家闻之,脸色顷刻间又黑掉一大截,视线复又扫向李绥绥,后者目光落在漆光鉴亮的柱子上,空茫茫的,亦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想入神。
遂又一名谏员秉笏躬身:“臣亦耳闻,事发前,公主曾出入丹阙楼,且不论公主产子未出月,此举逾矩不该,单就昨日之事而言,公主抛头露面于龙蛇混杂之地,很可能就是在此地引起贼匪注意,所以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位大人的意思,此番祸事,是公主自招的?”在李绥绥名声被拨往风头浪尖的关头,蓟无忧一肚子痛心实难忍。
谏员乜斜于打抱不平的公子哥,打心底里不屑他靠荫恩立足在此,于是他先一迭说“不敢”,又意味深长补充:“我亦只说,公主神颜招人觊觎,就这一点,宣奉郎该比在场诸位更清楚,不是么?”
没在朝堂几经滚打,哪会晓得台谏的嘴巴不但刻薄,且损。当年的倾慕之情,而今只能叫暗昧,被人□□呈于严肃议殿揶揄笑话,蓟无忧反感无匹,可驳也不是,解释也不对。
司徒绪心下两叹,他这孙婿天生不是当官的料,怕他言多语失,遂摆手示他毋躁,转视那位谏员,淡淡相问:“那么,依这位大人的意思,我孙女同时被贼匪掠走,也是活该?”
对方一怔,旋即和言道:“下官并非此意……”
未容他解释,司徒绪目光骤利,提声斥道:“略人的买卖令人发指,不见你慷慨陈义,却好意思道貌岸然的,在此搬弄不着边际的是非!”
官高一阶压死人,那人面红耳赤,赶紧低首回列。
“方才谁又在谴责公主过激制敌,痛心贼匪死状凄惨的?”司徒绪象征性一问,没等谁来斡旋,又尖又硬的话锋跟着彻响大殿,“有这等慈悲心肠,搁下回刀架自己脖子上,便该以身为范,先念个千儿八遍增一阿含,看对方能不能深刻认识自身罪行,能不能痛哭流涕放下屠刀大彻大悟!”
这便是连莱国公一并骂进去,老将军瞥他一眼,说:“以恶制恶,存在既合理,我未评价公主行为对错,只说她可能反应过激,从而迁怒他人!”
司徒绪道:“死者为大,国公迫切查明真相没错,那公主呢?她亦是你的外孙媳妇。同是受害者,你偏心也就罢,在质问公主前,可有先悯其当时的惶恐无助?”
他话音略顿,喟然感慨道,“她能在第一时间自救,那是幸运,能在恶匪欲行不轨时出手,那是仗义,能及时发信求援,又独自于众匪周旋,那不是她自以为能耐,只是不得已的下策!凭公主的机智,独自逃走再领人救援不难,可她并没有,时不待人,又恐因此激怒恶匪,至他人性命不保!”
肺腑之言于动情处,他引袖拭向湿润眼角,“我那孙女回去一直哭,责怪自己怯懦,在公主蹈锋饮血时,未能守望相助!要知道,那些获救的姑娘,可是毫发未损呐!公主先人后己,心底柔软之处,你们怎能故意漠视……”
饶是句句入情入理,江咏怀傍观冷眼,无解丧子的悲痛与怀疑:“司徒令公爱孙毫发未损,说起话来的确轻松!我就想知道我儿是如何命丧黄泉的!云麾将军既否认,那么公主呢,公主为何连句解释都无!”
闻之毫不客气点名问,众人转首觑圣颜,官家唇线绷直,明显在压抑怒火,只难测到底恼谁。
莱国公忽地略无矜持跪地,冲君深拜,发白的嘴唇颤颤出声:“官家圣明,老臣虽是半身入土之人,亦明白易晓,倘若徐清真有过错,弄清个原委,老臣便是亲手了结他的命亦想得通,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恕难接受啊,还望公主给句明示。”
官家神色不豫,再顾李绥绥,她此时又在低头捏指节,就这心思不属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闻她被欺负心疼是有,可方才朝臣直斥她羁于风月场,话不入耳也是事实,没出事他可装聋作哑,目下她把自己玩折进去叫人拿住话柄,他颜面无光,如何袒护。
偏她后知后觉抬眼望来,目光淡泊,仿佛对旁人置喙不以为然,官家神烦剜去一眼,殿上闹到这步田地,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她像个正常人——该哭哭,该委屈委屈。
也不知她看懂没,总归勉为其难站起来,开口嘟嘟囔囔,语调轻细得似没睡醒,稍远的官员得坤直脖颈,恨不能把耳朵贴近前缠龙柱。
“抱歉,昨儿摔了脑子反应钝,恍惚以为,大臣们不给我公道,反而共为罗织开我批判小会,是我在白日发梦呢。如此好笑,竟不是梦,那我便觉得自己肯定不对,于是三省吾身,悟了——我当时不该负隅顽抗,这样一来,声名狼藉而死多不可惜,哪还有江徐清什么事,你们是这样想对么?可惜,觉悟晚了,终是贪生怕死误大事,还望诸位……海涵。”
调门儿三分飘软七分阴阳怪气,说委屈吧她还挺客气,说客气吧又句句弯酸,听得一殿鸦雀无声,官家眉头皱三皱,莱国公脸色则由白转青,面颊肌肉哆嗦,硬生生咬下嘴边那声“惺惺作态”,却没压住积怒,只觉喉头一甜,黑血张口喷地。
“父亲!”
“哎呀,老国公莫激动!”
李绥绥气人的本事炉火纯青,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换满殿糟乱,江咏怀惶急相扶,百官失色拔足前拥,官家亦惊,焦急喊御医。
莱国公被郁血呛咳,到底身板还算硬朗,躬着腰连连摆手示意无事。
“永乐公主!”江咏怀情绪激动,状已气急近乎失智,眼看要骂开,官家下意识截声:“莱国公身体不适,赶紧先送他下去歇息,今日便到这里……”
“官家!”江咏怀无比震惊。
“再议。”官家撂下一堆烂摊子摆驾而去,疾步至飞龙环廊,累得呼吸伴嘶声,池大伴搀扶公主落下远一截,又恐争执在父女间延续,一路作安抚。
唯不闻李绥绥吭气,官家摁着腰腹索性驻足等,见她脚跛严于之前,又恨声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怪别人视你为靶心,你若安安生生的,祸事能找你头上来?”
李绥绥靠近,泰然道:“江徐清之死,与我无关,你信也好……”
“不信呢?这么大的事,还要别人先来讲……”官家精力不济,数落几句明显中气不足,转而朝福宁宫走,骂够又传太医来看她,伤情不重,可公主细皮嫩肉,青淤反馈尤明显。
彼时官家又对恶匪隔空竖眉大怒,李绥绥乖觉得很,半晌都未附和一句,他于是再问:“三哥儿又不在,你为何不让人来告诉我?”
公主这才答道:“有些事没想明白,来了怕说错话,我这脸还未消肿,再吃不下两巴掌,方才郁血也到喉咙口了,比莱国公还忍得辛苦。”
“还敢拿国公玩笑!你要是能忍……”倏地想到能令她难以启齿的原因,官家那点暴躁霎时化作惊怕,赶紧问,“他们侵凌你了?”
李绥绥稍愣,蹙眉否认:“不是,瞎想什么呢。就挺意外,这种略人勾当竟暗存天子脚下,我都能被轻易掠走,何况普通百姓,官家认为,这事是不是该好生查办?
官家提到嗓子眼的心稍有回落,给予肯定:“不但要严查,还应一网打尽!”
“英明。”
官家追问:“还有呢?”
李绥绥略迟疑:“我说什么,你保证不生气?”
又来,官家最忌惮她这声问,后面必然要出虎狼之词,无语半晌,终是点头。
李绥绥于是接着道:“江徐清干系难逃,我亲耳听见他与人贩说交易。”
“当真?”官家的疑惑明显多过震惊,“那为何在殿上不言。”
李绥绥道:“从金鸾宫被烧,我与江徐清便结下梁子,之后又生两回过节,他恨我,恨及牙痒,以此人调性,雇凶绑我必然为报复,那么我下场越惨越好,为何多此一举要求绑匪不可动我,且要毫发无损?”
官家略忖:“或忌惮你身份,怕给江家捅篓子,本意只是想吓唬你?”
“若为吓唬,扔郊野喂狼不更省事,何必亲自带几十号人来接船,所以我猜,他还有别的企图。”
“什么企图?”
李绥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方才,江家人虽胡乱攀咬于我,急愤之情却不假,很可能对这起谋划不知情。可那二世祖素来狗仗人势,若非有人撑腰,哪有胆做出拖累全族的事来,背后之人估摸忧心江徐清太蠢,故而派人相助或监视,所以,在江徐清即将被捕时,遭到自己人灭口。”
官家听得沉默,脸上好一阵阴晴不定,却说:“虽是猜测,也是一个方向,你大可好生讲,何必将人激怒?”
李绥绥眉梢微抬,毕竟不好吐槽天子迟钝,于是停了停,耐心解释道:“猜测建立在江徐清有罪的前提上,我当场揭穿,江家亦不会认,除非找到背后之人坐实,其实就算坐实,官家处置亦为难,当下北疆、吴中皆艰难,莱国公毕竟手握兵符,这关头动江家委实不明智……但子孙没教养,莱国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处置不得,那气他一口老血,就当此事扯平……”
她满口顾全大局,最后坦诚小心思时无可奈何一声叹,恰到好处挠在官家反骨上,他冷哼道:“艰难?北狄乃穷蛮之国,眼热西夏与我邦商贸来往,不过寻此由头开利往市,此事两相出马,何而为艰难!再说,一码归一码,江家若真有罪,你道他们不服律法,还敢造次?”
李绥绥盯他良久,忽觉官家真的老了,盲目自信又裹足不前,如此矛盾,她只好再次强调:“问题的关键,是背后之人以及目的,江徐清再没脑子,也不会蠢到作炮灰,除非对方的身份、地位给足他底气,而今他虽失败,那人却未输,江家是忠君,若合族未来被葬送,再被人伺机挑拨呢,届时头脑发热,还能忠贞不二么?”
听到此处,明白过来的官家陡然生怒:“你拐弯抹角在说谁?牵强附会,越说越离谱!”
李绥绥含笑以应:“官家心中自有一杆秤,我以诚心相献,是你踌躇不前罢。”
“你说我是听不进忠言的昏君?”官家眼眸微眯,似两股寒刃,凌厉射在公主面颊。
李绥绥端然不动,却将笑意收敛:“官家纵横捭阖、智察度势,怎会是昏君,礼记有载,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此乃放诸四海皆准的大道,官家比谁都明白,那为何当断不断,一个人长期被夹在得与失之间,是会魔怔的,倘若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才是害了他。”
“大言不惭!”官家心气激荡又大感荒唐,“你认为太子无贤能,且是背后教唆之人?他绑你换江山?呵,亏你想得出来!”
李绥绥摇首:“我并未自视甚高比江山,只是事逢秦恪与蓟相北上,恰又是我与四娘子被绑,连蓟家二公子也差点出事,这事不得不深想。而江徐清敢做,那是因为事成大局定,别说不会被定罪,他还是功臣!”
“危言耸听!”
官家一腔邪火撞得太阳穴直突突,指着李绥绥鼻端切齿道,“妄论储君已是放肆,你还仅凭臆测便指太子谋逆,要置他死地,你、你当真是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
迎着怒喝声,外面响应一道娇俏“哎呀”,俄尔说:“怎的,官家不是病着呢,谁不开眼,还惹他发火?”
李绥绥视线随之转顾发声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失望,毕竟早无望可失,仅对官家的冥顽不化有了提升认知,她恻然笑笑:“的确是臆测,早说没想明白,偏你要我讲,果然还是生气了。听则罢,别往心里去,身子要紧。”
一声“偏你要我讲”,令天子之怒骤然偃旗息鼓,话是他自己讨来的,还与人承诺不生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何能翻诲。思及此,他趋渐冷静下来,视公主满目红丝,又暗叹方才言语过激责备太重。
还未来得及作片语缓和,王美人一袭鹅黄羽裳翩然而入,彻底将话题终结。
见公主在,她且先慰问伤情,而后步至官家身侧抚背,佯做严肃轻嗔:“老远都听见官家骂人,太医都说了,不能动气,您怎得不听呢?”
李绥绥是见不得这对老少肢体碰触,本打算告退眼不见为净,总归气没顺,遂鬼使神差问:“听说王美人住兰蕙宫?”
王美人长睫微眨:“是呀。”
李绥绥支颐轻笑:“兰蕙宫甚好,世人言其美,堪比瑶台银阙仙人馆,还有人将其比作椒房殿,唱曰,兰之猗猗,君嗜其香;情之胶胶,爱而无歇;教那九霄月中仙,魂飞向人间;羡煞了兰宫娇客,羡煞了良人誓拟共缠绵……”bïmïġë.nët
王美人较李绥绥小三四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对唱词描述心生欢喜,却又诧异:“我虽住兰蕙宫,却从未听人如此赞美过。”
信口编造的词,李绥绥自未加以解释,而是道:“兰蕙宫出彩的,还有西阁碧纱橱,宫中唯此选材鲛纱,翠□□流,浓淡如烟,幼时,我早早被官家赶去永乐殿,夏夜贪幽,便常赖进西阁,窗外兰芷吐馥,我卧玉簟清暑,闲来贴钿螺,亦是乐在其中……”
王美人含笑应道:“是啊,我亦最喜那鲛纱。”
李绥绥却叹:“可惜流光过隙,兰犹在,鲛纱却几重换,王美人是见不到我贴的钿螺,那是海外友邦进贺的夜光蝾螺,夜里似萤如翡,漂亮已极……”
“啊?是么,那真是遗憾……”王美人正心向往夜光钿,忽然反应过来,年幼的李绥绥为何能时常夜宿兰蕙宫——那曾是她母妃的殿宇。
王美人入宫时日短,又镇日得意在盛宠之巅或各宫应酬,关于诸多禁忌故旧,她没兴趣探听或者没来得及理会,彼时微感膈应,场面上尚能装傻充愣,官家却无法回避,曾经的子孝妾美真实存在过,那些和乐且湛、明月清风,藏在记忆深处,坠欢不可拾,窥之又痛心。
李绥绥微笑不减,甚至带着两分温度,似在回味。
可官家明白,方才拂她意算是将人得罪,可他至多,只是骂重了些。而她呢,满嘴华丽辞藻堆叠从前乐,讽得是他负心,表面看似和气,心底怕早在打街骂巷。
老父亲心底荒芜无匹,终于也明白一个道理,碎镜可拼可圆,裂痕终犹在,他可接受,她不能。
他头痛不已,指骨狠狠抵住额角,压低声说:“你且留永宁宫,待事情调查出结果再回去,免得又节外生枝。”
他忧心江家人会登门寻她,倒不是怕打起来,就李绥绥这疏狂脾气,将人活活气死,他信。
亦不知,她能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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