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诚恳检讨,秦恪脑袋都没抬,继续托着她肿胀异常的左脚与鞋口较劲。
一阵脚步声响在院中,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屋内,秦恪倏地起身,大吼一声:“滚出去!”,同时将手中无处安放的绣鞋猛力砸往。
他就这么陡然动怒。
下一秒,是丞相夫人的失声惨呼,她走得急,还未看清屋内情状,高耸云髻便先迎上鞋底,趔趄两步,脑袋咚地歪歪撞上门框,若非丫头婆子簇拥得紧,险些栽倒。
骚乱间,苍梧手疾眼快哈腰捡鞋藏于身后,甫探头关切:“哎呀,大夫人真是关心则乱,竟未瞧见脚下门槛,可得当心啊……”
曹荀月半生矜贵,哪受过鞋底伺候,当下忿然怒视苍梧,正欲训斥,秦恪大步跨来,抬起长腿便往门扇上蹬,他没对李绥绥发脾气,不代表没脾气,一直有,被李绥绥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杀人放火的心隐忍到极点,这一脚泻火泻得不遗余力,如是疾风扫秋叶,门没关上,却轰然垮塌。
曹荀月惊得花容失色,连退数步,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高声喊道:“三哥儿,你这是作甚!莫说你被遣外办事,擅离归京是罪,更遑论宫里已发话,永乐公主野心昭昭,谋害官家欲意夺权篡位,罪不胜诛啊!你怎敢助其逃匿……”
闻言,李绥绥偏头盯向秦恪背影,他对此未置一词,转过身甚至没看她,兀自去内室翻找东西。
那厢被晾着的丞相夫人懵然回神,面颊憋成一片绛红,到底发憷未敢再入内,只恨声喊话:“你不管不顾将人往家里带!是非要拖整个秦家下水才称心么!”
“哐啷”一声,秦恪重重扯落抽屉,得此嚣张回应,曹荀月登时气涌如山,再次气鼓鼓动唇,哪知她重话未讲两句,里面的人已开始撒野,“唭里硿咙”翻箱倒箧声不绝于耳。
曹荀月没了声,眼睛眯出一线嘲讽。
她不说话,里面便也很快消停,秦恪拎出一对木屐扔李绥绥脚边,后者心说此处不留爷,爷穿衣便走,手里的敞衣却被秦恪拽去,他那火气暴烈似脱缰野马,一泄便收不住势,拖着她小臂便恶狠狠往袖里贯。
李绥绥便如发过水的悬丝傀儡,软绵绵地被撕来扯去,半点挣扎都无,直到他再次蹲下将背给她,她肚子却咕咕唱起空城计,不合时宜却在情理之中,秦恪略略侧头,她尴尬往他身上趴去,虚头巴脑嘀咕了声:“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似曾相识的话,可这回他没笑。
李绥绥便又说:“京都遍地美食,可你从不曾带我去吃……”
秦恪皱眉,下意识反诘:“怎么没带你去?还少了?”
忽地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又闭嘴当哑巴。
“是么?说来竟是我没带你去过?”李绥绥脑袋歪在他颈侧,半睁着眼说梅止渴,“上回水雀说饮琼楼请了位益州大厨,秘制蘸水乃一绝,蘸涮野兔直教人欲罢不能,下回我做东请你尝尝鲜,管饱……”
没再理她故意逗闷子,秦恪健步如飞朝外走。
甫见李绥绥,曹荀月神情尽是不悦,又见他们要走,冷着脸道:“人既带回来了,窝藏朝廷钦犯的帽子已然扣在秦家头上,现在走,是非吹入凡人耳,万丈黄河洗不清。”
那意思,就是要主动将人交出。
秦恪一言不发,脚都不带停。新仇旧怨齐涌而来,曹荀月老脸挂不住,岂容他一而再的狂妄,招呼不打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她一面展臂相拦,一面命人调集护院。
只听“铮”地一声,秦恪佩剑出鞘,寒芒飞速划出一道弧光停在丞相夫人襟口,曹荀月一愣,众人亦是一惊,刹那皆变作寒蝉仗马。
秦恪眼底满布血丝,脸上更是一派阴冷:“你拦着试试。”
曹荀月心下霎时凉透,秦恪非她亲生,好歹也是见着长大,对其秉性不说了如指掌七七八八总有,这位公子哥在外固然张扬狠辣,除上回李绥绥遇刺,他对家人一向谦和,可如今,他竟举剑相向,何止是撕破脸——恐怕为这个女人,连他老子也不认。
“鬼迷心窍,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曹荀月又惊又怒,遂瞪向李绥绥,跺脚又斥,“好一个倾国倾城的永乐公主!当真名副其实,何止窃权乱政倾国,还要我秦家无宁日!”
李绥绥不置可否,仅是扯出一丝得逞的笑,说不出颓靡冶艳,足令曹荀月心弦崩断,她抖着两指指向她,声音亦气来不稳:“祸水、祸水!你闯下弥天大祸,走得出秦府,还能逃得出京都么!你这是要让三哥儿去送死么!”
秦恪终是听不下去,喊来苍梧换手,将曹荀月的忿然抛在身后,大步跨出木香园。
翠则落在身侧随行,低声回道:“大夫人来时,已命几人出府,应是去报信,要不要……”
秦恪道:“无所谓,现在就离开。”
翠则略迟疑:“现在离开委实不明智,我们人多打眼,不如等外间形势稍定再走。”
李绥绥插言问:“与松隐约定在哪处汇合?”
翠则回道:“缕月山庄。”
她这回倒是反应快,长眉抬起一丝促狭:“落香山下岳小娥?”
秦恪额角突突,极不快道:“她真不是!就一厨娘!”
若清白,何须着急解释,便是厨娘那也是俏厨娘。李绥绥抿了抿唇,未在细究他的烂桃花,话锋一转,正色道:“朝花轩酒窖藏有暗道,通郑门,再经转两次,便可出城到西郊。”
“暗道?”翠则诧异。
“皇城下有古墓,规模不小,经几批次盗墓贼光顾,盗洞挖得千疮百孔,后被有心人士善加利用,将盗洞打通筑甬道,亦不知是哪朝代的乾坤春秋了,只年深岁久,未塌的甬道被后人拿来做越货勾当,人贩这底牌守得牢,太子未必知道,我么,自然也未声张……”
“倒是可以一试。”翠则眼眸霍亮。
秦恪则心底暗骂:挺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多离谱,是以留这生门秘而不宣。
李绥绥接着又道:“反正要去朝花轩,顺道遣人先到清风武馆寻甘娘子,馆中有大批好手,与军队相较虽是涓埃之力,倘若能帮衬遇难百姓也是好的,让他们量力而行即可,别拿命勉强。”
秦恪沉默一刹,冷嗤道:“话放这,不出一日,你在你巴巴念虑的百姓口中,岂止是窃权乱政的祸水,还得为太子通敌叛国、开门揖盗背黑锅。”
李绥绥吐息在他耳背,煞有其事献策:“总而是非黑白由胜者谱写,那,要不咱们集合人马背水一战?老子说,哀兵必胜,没准运气好,不但能给太子脑袋开瓢,还能将脏水黑锅还回去,如此,转日回天,我成了救世活佛,形象光辉,美不胜收呵。”
“老子还说,首先你要有兵!就你那几个,给人围个八层十层,胜?骨头都能给你踏成渣!小别数日,脑子没见聪敏,嘴皮子倒是修得超凡入圣,都不屑讲人话了?今日还能听你讲句人话么?”
光刺她几句哪解恨,可当下落难凤凰软成泥,趴背犹无力,也就苦中作乐逞点口舌之快,他嘴唇又动了几动,忽然不耐烦道,“怕什么脏水,这辈子别回来不就行了。”
可不是,永别京都,从此隐姓埋名、逗猫遛狗,苟且亦快活。
沿路草木宜人,若云蒸霞蔚,李绥绥视野一派明丽,心头却一团漆黑。
佯作没听见,她将重点放在“讲人话”,于是压低声线正正经经说:“没这几盆脏水,我也充不了烂好人,闹成这样,简单来讲不过是李家换个大当家,我……宫里的事,我做了,不悔,哪管三尺黄土上,谁骂。我没想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更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你不该回来的……”
不怕他人指着鼻子骂,偏不想对秦恪坦言她的卑劣,语焉不详的“宫里的事”,又怎能将心中罪恶一笔带过——明知那可能是最后一面,她仍如被仇恨吞噬心肝的怪物,拿着桩桩件件恨事与官家梳理,她想看他崩溃,可他崩溃的模样,每每浮于心间,便是一次五内俱裂。
她闭眼驱赶这令人窒息的画面,胃液再次升腾冲喉,她愣是咬住唇克制得面颊发青,身体却力有不逮往下坠,拢紧秦恪脖子的小臂将放不放,压迫得他呼吸不畅,他黑着脸吼她:“你想勒死我?”
吼完又折低腰,让她省力趴得舒服些,一壁自嘲一壁骂:“你自然不想牵扯我,我一介草莽在,对公主的雄途大业毫无助益不说,反而碍手碍脚……这么说来,你为何要生下怿哥儿,他也是累赘,你……”
“放屁!”菲薄之言宛如千斤之石,重重捶心,李绥绥嘶哑轻吼一声,又抬不起拳头砸他,半晌涩声道,“别说风凉话,我这娘亲虽不称职,可从未想过不要他……这句是真的,我很欢喜……很欢喜能给你一个孩子……不管我怎样,你莫要嫌弃他……”
声线蒙着鼻音,最后一句哑得几乎听不清。
秦恪蓦地放慢脚步,神情终是爬上心疼,却硬邦邦问:“话抖清楚,欢喜什么没听见。”
李绥绥不是倾心吐胆的人,可秦恪非要刨根问底,索性里外不舒坦,她便咬住他衣领子,自不应声。
翠则见他俩磨叽起来不分场合,刚想说先去外面探探路,侧头却先触及窝在秦恪颈后的脸,公主眼睫黑压压的,宛如两片悬在灰幕上的湿暗雨云,倔强地压在眼睑轻颤,试图压住无法宣之于口的伤心,终是不堪其重,蓄积而出的雨未成泪,便先抵上男人衣料消弭无踪。
翠则一瞬愣怔,大约觉得李绥绥掉眼泪是相当诡异的事,嘴唇动了一动,极轻地朝前迈去两步,冲秦恪无声摇首,指了指自己眼睛。
“李绥绥?”
秦恪自翠则慌张的眼神察觉端倪,忽然缄口再问,他心头那点莫可名状作祟,一面愿她无风无雨,一面希冀她敞开心扉痛痛快快哭,可当真将人弄哭,自己情绪亦把持不住,他辞气生硬,恶狠狠地鄙夷,“你倒把自己感动了?”
“感动个屁!”她呸了一声,矢口否认,小脸愈发埋得深,闷声抱怨道,“你这脚夫不行,颠得我难受,心肝脾肺都难受,想吐……我要换翠则背。”
“我、我去外面探路。”翠则推迟得快,撒腿更快,未料前侧紫丁香丛中忽地跳出一人,嘴里欢喜嬉戏着:“哇,二哥儿,我找到你啦!”
翠则才看清对方是环翠园里疯妇,下意识飞出的一脚刹到极致,饶是差之毫厘碰上,依旧将汤菀秋惊得一屁股跌在地,她看着翠则,眼里掠过惊慌迷茫,继而唇角一捺,又如闹脾气的小孩四肢胡乱拍地,不乐咿呀着:“不是二哥儿啊,二哥儿呢,咱们不藏了,你快出来吧……”
李绥绥怔怔睁眼,上回见汤菀秋,差不多是数天日过活的状态,月余未见,她竟挺过来,虽瘦,但面颊有了些许血色,能出环翠园显然精神也不错。
她顺着她话头问:“你在与二哥儿捉迷藏?”
闻言,汤菀秋眉梢瞬息又攒出快活,压根没看李绥绥,抑或说,她眼里根本没有旁人,嘘了一声,兀自爬起,神神叨叨念着“二哥儿”,继而连步迈向花/径深处。
李绥绥没再喊,只长长的叹气——当下她自顾不暇,终归秦府暂时安全,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汤菀秋的悲喜终将尽于此。
“先去益州如何?”被汤菀秋打了个岔,秦恪态度急转和气,一面迈开长腿一面说,“反正你觉得益州厨子好,反正风光亦可,茂林碧水、茵甸繁花,还有冰原雪峰,总归都是你没见过的景致,我辛苦点吧,先带你去饱览名山大川,等怿哥儿长两岁,再带你们出海游玩,近扶桑远西洋,都去瞧瞧……”
李绥绥阖上眼,闭上嘴,挺怕眼皮子浅,禁不住诱惑说声“好”。
沉在深渊的人,本难忽视头顶的红情绿意,偏生秦恪挑着她软肋使劲挠:“都是头回为人父母,你不是好娘亲,我也不是好父亲,半斤八两凑个整,勉强能将怿哥儿拉扯大,若你不管,我便撒手,你李家谁要,送谁,听明白没?”
“秦恪,你有毛病。”李绥绥脑仁疼。
秦恪颔首:“废话,没毛病能娶你?说我口惠不实,这会与你兑现,你敢走么?”
激将无用,李绥绥驳嘴顶回:“小别数日,嘘寒问暖无,反而一直阴阳怪气,跟你走,我才有毛病,没见谁家驸马这般坏脾气,别说远赴重洋,但凡被你哄出京,指不定遭如何虐待。”
“啧,你学汤菀秋那口调调作甚。”但听她的话不算拒绝更似埋怨,秦恪心头一松,便笑骂,“别胡说八道,好似现在没揍你,是顾虑你那没用的头衔?不做公主又如何,大不了日后让着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要想听我嘘寒问暖,行,回头暖个全须全尾行了吧。”
“说得好生委屈。”李绥绥声音掺着零星闷笑,面上波澜不惊,胸腔的心跳却如羯鼓千杖敲,大过呼吸。
“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如何?”久等不来回答,秦恪放慢脚步,捞住她的小腿轻拽,喑哑喊了声,“李绥绥,说话。”www.bïmïġë.nët
李绥绥目下境地尴尬,莫说秦恪要如何安置,就是将她卖了,她还能挣两下?他压着脾气打商量是给她脸,可她如何昧下心去放情丘壑,莫说一辈子,贪欢几年都不敢想,只好插科打诨说:“嘴巴比蜜甜,难怪讨姑娘欢心。”
“嗯,然后?”嫌她磨叽又啰嗦,他跟着便自问自答,“然后你要开始说旁的女人?行,还有哪些不顺眼尽管说,我改。”
能不能改犹未可知,总归哄人的态度端正得无可挑剔,李绥绥没再想个所以然来岔开话题,只轻声道:“怕你后悔。”
秦恪嗤鼻:“你嫌我肠子还没悔青?如今再悔何益,我这不赀之损不得找你身上找补回来?”
见人又不吭声,他终是无声叹出一口气,低声道:“是有些后悔,若这几年我待你好些,兴许一切大不同,可是李绥绥,人活一辈子,总要经历点烂人烂事,不犯错不闯祸哪算人生,大夜弥天,但有璧月澄照,你还有怿哥儿,当是可怜他,也当是……让我们重新开始,就为我们……”
最难消受他低声下气的恳求,李绥绥嘴巴发苦,紊乱的呼吸进出几回,忽地没头没脑笑了:“话本常见带公主私奔的,带着孩子一起私奔倒是闻所未闻。”
秦恪“哦”了一声:“这不有了。”
李绥绥胸口暖得发烫,将他抱紧些许,虚软呢喃道:“我困得不行,怕要睡个三天三夜,睁眼能看见茵甸花海么……”
意出象外,秦恪心头蓦地炸出一片酥麻,说话竟打了个结巴:“你……好媳妇儿,睡吧。”
这一刻,两人眼眶具是通红,秦恪将欢喜压在心底,再不多话,恨身不能插两翅,须臾让她见青山。
可好梦由来最易醒,心之所往,在下一刻便因现实化为泡影。
翠则将将跃上墙,脚未沾瓦,神色却遽然大变,甚至不及发出警告,就近侧门已被撞开。方寸门洞视野局限,只见墨色甲胄摩肩接踵不见其数,最前一人跨坐马背,目色睥睨,竟是秦仕廉。
秦恪脚步微凝,翠则飞快落到他身旁:“巷子被堵死。”
秦恪皱眉,狐疑顾向秦仕廉:“父亲,你如何回来了?”
李绥绥倒不意外,秦仕廉的出现恰印证此前猜测——太子党串通北狄边关生事,一解秦仕廉燃眉之急,二将天子忠臣塞入使团支离,北狄人又非古道热肠,所以酬劳大约内定在谈判中,只是去演场戏,秦仕廉在不在其实无所谓,他大约还给自己找了个追回逆子的借口,顺便离队。
思及此,李绥绥辞气颇同情:“小家雀斗不过老家贼啊,这回你惨了。”
秦恪表情微僵,秦仕廉一派寒芒正色,言简意赅道:“永乐公主通敌乱政,此番引狼入室,引流血无数,惹天怒人怨,奉太子之命,将其捉拿,而你……”
他目光冷冷剜向秦恪,“自行去祠堂反思,我可觍着老脸替你求情,免你死罪。”
这串欲加之罪,秦恪听来荒唐,话不投机半句多,更懒得争辩,扭头便另择出路。
秦仕廉眯了眯眼睛,一声令下,身后兵卒迅速鱼贯而入,翠则手一挥,旋即带人排开阵势断后抵挡,后方刀剑霎时锐响,嘶嘶破风,秦恪没能跑出几步,前路便被远远相随的府中护院堵死。
秦恪眸寒如霜,一眼扫过,护院们神情皆彷徨,他二话不说,猛然拔剑,一个箭步冲势,跃上前便冲人堆拦腰横扫。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护院们措手不及,前列之人惊呼,一面下意识后退,一面抬械格挡,后方的人被踩足趔趄,一时有些乱套。
秦恪逮着突破口痛下杀手,慌张的护院们皆避其锋芒连让半丈。
见状,秦仕廉沉脸厉喝:“冥顽不明,非要做无谓抵抗!将这逆子一并拿下!打断他的腿!”
众人得令,只能硬着头皮一拥而上,父亲的极致冷血,反让秦恪仅存的顾虑打消,他一言不发,全力进攻,黑沉的眼眸异常坚定,好似豁出这步,地狱随她去,再无心里障碍。
李绥绥脑子里昏昏沉沉在打晃,勉强观清形势,后方翠则一干人被三层合围,且还有更多兵卒列队涌入,并迅速划开大包围圈,已然四面楚歌,莫说秦恪背着她,身无累赘亦难抽身。而她早被颠得挂不住,频频往下坠,秦恪不得不腾出手将她勉强托住。
“放我下来吧,没硬扛的必要。”李绥绥脸色煞白,委实撑不住。
“翠则不敢背,只能我扛你。”
秦恪故意曲解,也不认为是在硬扛,他发现对手明显心存顾忌,虽然秦相发狠话,毕竟大家认为虎毒不食子,刀剑无眼倘若重伤其子,保不齐要秋后算账连锅端。
他们行事敛手束脚,秦恪却杀敌致果,剑过必留红,谁也不傻,能挡则挡,不能则避之如瘟疫。仗着这一点,秦恪不避斧钺,伺机登上假山石跃到游廊顶,甩开大半纠缠,以高打低,并趁此择路脱围。
秦仕廉觉察有人放水,眉头一皱,陡然拔高声音斥道:“一群饭桶!若放走一人,通通提头来见!”
李绥绥闻言,心如万蚁啃噬,曾几何时,她也恶毒设想让这对父子反目,要让秦仕廉尝尽众叛亲离之苦,终是妇人之仁没付诸行动,到她将积压已久的满腔辛辣泼向官家,未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迷惘。
是以得秦恪拼力护佑,没半点得逞的欣慰,就莫名怕将他逼成六亲不认的怪物,同自己一般。
不容她多纠结,秦仕廉旋即又喊:“箭弩来!”
李绥绥惊愕顾往,好在只是秦仕廉一人接过寸弩,而非弩阵,她仍提醒道:“别踩这么高,给人当箭靶。”
秦恪亦不想停留,但护院们得令又陆续从旁处上顶,车轮战耗他寸步难行。
李绥绥强打精神警惕秦仕廉,见其毫不犹豫将寸弩架于肘上,并将箭头瞄准他们,而此时,秦恪活脱脱是挡着她的肉盾,她不敢赌秦仕廉的准头,慌张拍着秦恪肩头:“放我下来,当心……”
秦恪甫踹翻一人下地,欲吼她别乱动,便闻嗖地破空劲响,根本无暇判断方向,直觉反手摁低李绥绥脑袋,下一秒,弩箭几乎擦着他耳朵手背从李绥绥头顶飞过。
在这岌岌可危的一瞬,唯一托住李绥绥的手松开,失去桎梏,她跟着撒手,脚一沾地,恍若急剧衰败的花,连个晃都不打径直颓坐下去。
秦恪霎时色变,紧接着挥剑迫退趁机靠近的对手,又迫不及待朝李绥绥递去一只手:“坚持会,出去再休息。”
这不是坚持不坚持的问题,秦恪的人再是万夫之勇,毕竟敌众我寡,蝎筒再是神兵,近战不吃香,且填装鸡肋,再打下去,大家都得交待此处。
李绥绥脑袋还算冷静:“现在罢手,秦仕廉还会力保你,可怿哥儿留着我的血,以太子作风,必会斩草除根……你佯作顺从,想办法将他安置才是当务之急……”
“说什么蠢话!”
秦恪厉声喝止,他持剑在手,眼底凶光毕现,左右试探来的护院不约而同开劝:“三公子,都是自己人,犯不着的,你别为难我们……”
“滚!”秦恪被缠得格外躁郁,心口不甘的浩瀚烈火直掀头顶,他迅猛引剑相劈,势如绝地反击的孤注一掷,剑花暴起杀孽,周遭登时热血泼溅,惨叫声不绝。
见之不计代价出杀招,秦仕廉面目肃杀:“逆子,你若再负隅顽抗,休怪我无情。”
“先依着他。”望着作困兽之争杀红眼的秦恪,罕有的忧伤在李绥绥眸中迅速凝结,怕他听不明白,竭力将情势分析得简单明确,“太子想干净上位,必将己过罗织,予我量刑判罪谢天下,还有时间的,你出去再想办法……”
“闭嘴!”秦恪听不得这个,恍眼瞥见她身侧冒出颗头,旋身一脚猛踹去,“总想支开我有意思么!”
知他脾气硬,宁丢命也不会服软,李绥绥无可奈何,只好弯腰拾别人的剑自护,她体力早透支,连齿列亦咬不紧,以剑为杖,却难撑起沉如灌铅的躯壳。
就这间隙,秦仕廉寸弩再次上膛,说要打断秦恪的腿,果然言出必行,他瞄准秦恪下盘,自牙关迸出狠戾决绝:“逆子!这是你咎由自取!”
扳机扣动,弦激矢出,直取秦恪膝盖,李绥绥瞳孔惊怖一缩,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爆发的力气,浑身薄薄的皮肉绷出剧烈的抖索,惯性前趋,狼狈得近乎连爬带扑。
“叮——”,一声清细鸣响擦过她仓皇抬起的剑刃边缘,强烈的震麻轻易弹落手中武器,箭头去势偏折半毫,余威犹劲,猛地扎入细嫩皮肉。
细微呜咽落到秦恪耳中,不啻雷鸣嗡响,他僵硬转头,被突然闯入视野的画面瞬间攫疼心神——中箭的李绥绥沿着斜顶滚落,裙裾鼓风翩卷,似张翼的羽蝶,何其弱质纤美。
偏那蝴蝶不会飞,滑落一瞬甚至不甘地朝瓦檐虚抓,秦恪登时浑身冰凉,呼吸不能,他惊魂未定急急弃剑扑往,廊顶离地面不足一丈,距离太短,即便他快若电闪,仅仅碰到她的手,她的身体已触及实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笑乱浮沉更新,第 189 章 第189章 困兽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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