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手忙脚乱地起来,李丹还迷迷糊糊地就被桃娘扣上了乌纱襥头,抱着她亲了一口,又被推开:“大人,不能再磨叽了,小心上朝迟到挨板子!”
李丹扑哧地笑:“桃娘,当今又不是崇祯,才不会动不动打屁股!”
“崇祯是谁,也是个皇帝么?”桃娘没读过史书,她只知道《女贞传》和现在李丹让她读的《绣像三国志》。
这一笑倒让李丹眼神清明了,他深吸口气走到外面,活动下肢体:“嗯,这大清早的空气倒是不错!不过那帮老大人如果也要起这般早,那可真是够呛!走啦!”
他说着往外走,忽然起个淘气的心思,重心往下身体猫儿样窜起来,两脚在假山上点了点便已经立在山顶石上。
桃娘在下面跳着脚大叫:“大人,快下来,不许翻墙。你穿着官袍呢!”www.bïmïġë.nët
看看自己身上,李丹无可奈何地一个筋斗回到石径上,桃娘赶上来替他稍事整理,嗔怪地在他厚实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走吧!”
李丹大步来到外头,陆九和毛仔弟两个都憋着乐,赶紧在他身后跟上。
双驾马车在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超越了一顶顶轿子,轰隆隆地跨越了宽阔的庆丰桥,进入承庆门,在参星桥头验过牌子,护卫就不能再进去了;
然后马车在翼龙校尉指引下停在崇光岛北侧,陆九和毛仔弟也留在这里,只有李丹一个跨越崇文桥走向重光左门。
“哟,李老弟,你来得这样早?”侯燮故意大声和李丹打招呼。
李丹先向他和并排站在一起的李庚三行过礼,然后回头看看侯燮那辆车子,意味深长地说:“两位老将军来得也很早,居然腿脚比晚辈厉害多了!”
“哈!还不是你的车好?我捎带了青城侯一段,侯爷可是喜欢得紧,你得让他们加快速度造,照这样我老哥得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新车?”
侯燮话音刚落,又有几个将领吵吵着也要买车子。
李丹无奈地摊开手:“列位将军,我要是孙猴子早给大伙儿变出来了,可问题是现在皇上不让造了呀!”
“啊?这为啥?”众人都大吃一惊。
“手头这几辆造完,轿车就全部停工,改造宽轮货车。”李丹笑嘻嘻地告诉他们:
“那玩意儿好啊,一车可以拉四十石到五十石,一辆顶十辆,而且在辽西的大平地、草甸子上都好使!
皇上叫我给工厂增加人手哩,要做到每月三百到四百辆的产量,然后一台不剩地全部送到辽西去!而且,还要在燕京再开个工厂!”
他见将领们眼睛都亮晶晶地,笑着神秘地说道:“如今库里有十部轿车正在加装南方运来的装甲板,哪位将军去辽西领兵,我优惠卖给他!
不过能不能去咱们说了不算,那得各位自己表现,最终陛下拿主意!”
“哎,李大人,你这不公平啊!照你这么说,咱们文官都没戏啦?”围拢上来的文官中有人叫了起来。
“别急、别急,陛下肯定要往军中派文官嘛,各位大人谁去也可以优惠!”李丹说完就觉得有人在扯自己袖子,然后周围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回头一看是翼龙卫的都指挥使刘牧,在乾元殿上见过的,连忙给他行礼。
刘牧点点头在前边走,李丹跟着,进了宫门最左边的门洞,走到中间刘牧站住,回头说:“陛下要我转告你两件事。”
“臣接旨……。”
“诶,我还没说完呢,再说这是口谕并无诏书。”刘牧一把拉住他说。
“第一件,他会任命你做都督前线军事参军使兼镇抚使;
第二件,这次还是让卢瑞、赵宝根两个随行保护你,同时卢千户有权指挥辽西所有翼龙卫的明暗桩,为这次作战提供方便,不过你不能直接指挥他,明白了么?”
“明白,他协助我,但不是我的直属下级。”李丹回答。
刘牧满意地点头,又说:“燕京留守处镇守副使,翼龙卫都指挥同知陈钰,字秉德,他已经先一步去了山海关坐镇,有需要协助时你可以找他帮忙。
还有个百户叫赫的里,他是厄古人达官(厄古人归顺后留下的后裔),专门负责色延部往来的,已经去了锦州那边。你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你。”李丹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来。
看来皇帝给翼龙卫打过招呼,让他们全力协助。但刘牧最后一句话差点让他被吓到:“依陛下旨意,我拨二十名翼龙卫给你做护卫,小赵这次就是带队主官。”
“这、不用吧?”李丹想推掉。翼龙卫护卫,通常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恩典。但是看了刘牧的眼神,李丹还是躬身抱拳说:“臣,谢陛下厚爱,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上朝,原来并不像前世电视剧里表现的那样头戴九旒冕、身穿大礼服。
十三环蹀躞带上挂着各种香囊、玉佩、玉璋、玉璧、印纽等等叮叮当当一大堆,一步三摇地行进在宏大的音乐声中,那是大节礼才会看到的情形。
在一般朝会——也就是现在的御前会议中,赵拓头上戴了顶玉冠和同质地的簪子,身上穿着黄色暗龙纹的常礼服和同色的拽撒,里面配着万寿纹的白绢假领子;
外面套件素青色笼烟纱比甲,脚上是宝莲花头牛皮靴,腰间一条镶玉板的革带,上面挂着金鱼袋、香囊、压髀刀和青金石串流苏。
赵拓看来昨晚睡得很好,整个人精神不错,显得自信并且从容。他走到御座前手向下按了按,然后自己先坐了,众臣请安之后这才纷纷落坐。
皇帝先听取内阁讲了春耕开展情况,以及各地所报矿工们对新法的反响。接下来户部与工部报告运河清淤和两处闸所修缮,及因此对边关漕粮运输的影响。
然后兵部杨仕安起立,向大家通报了克尔各大军动向,尚书古林已奉旨出京赴沈阳协调各路,自己代行兵部职责的事。
虽然克尔各南进的事已经流传了快一个月,但这是第一次将此在朝堂上公开。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皇帝表态。
“朕刚刚发布册封乞蔑儿汗的诏书不久,克尔各便大胆出兵干犯漠南,是可忍熟不可忍!”皇帝颇为威严地扫视群臣:
“朕已飞书传诏,授予乞蔑儿汗都督漠南军事之权。五军都督府,朕意仿效大唐,重设瀚海都护府,你们可有出任大都护的人选?”
“启奏陛下,”侯燮看看左右,起立代表五军都督府回答:“臣等推举右军都督同知、云麾将军、内乡侯邓祝担当此任。”
“准奏!”赵拓点头,侯燮坐下后,皇帝又说:
“朕已命礼部王卿入色延,为定王寻觅侧妃人选,两家眼看就要化百年干戈为玉帛,成为亲戚,而鲁颜也在上次兵部古卿的调解下与朝廷达成了和解和互市的协议。
不料此次克尔各竟以此两部为仇雠,意欲吞并而后快,其狼子野心如此!朕不能受此大辱,故决意讨伐!”说完眼望向杨仕安:
“兵部,立即加强蓟镇、宣府的防御,调各卫向前集结。命营州诸卫前出至白马川,兴州诸卫前出至宽城子,建昌营前出至龙王庙以北立砦据守。
以上各处同时内阁同时派出官吏接引逃难的色延部民,妥善安置,适度赈济,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开展城堡、道路、拦墙、壕堑建设,勿使有饥馑之忧。
同时兵部派遣必要将校,为其组建团练,执行斥候、游击任务。”说完再次转向五军都督府这边:“边墙外临时设护色延将军一名,卿等可推举人选来。”
侯燮再次起立,推举后军右都督张存礼,皇帝立即准奏。大伙儿都看出来了,陛下这是有备而来,恐怕是早就和五军都督府通过气,甚至人选都是早就定下来的。
直到这里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当皇帝说到向辽西集结五万军队,臣子们中间还是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这是第一批,登莱的备倭军、驻河北神武军还要陆续向牛庄、辽阳方向增援三万人。”皇帝说完,下面的嗡嗡声更响了。
殿值御史不得不大声喝止:“肃静!”
八万人,这个架势大家已经看出来,这是准备要在辽西大打一场了!
“陛下,臣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大动干戈?
如果克尔各人南来,那只是让色延和鲁颜两部受到损失,我军只需加强边墙守卫,最多前出数十里防御也就说得过去了,如此调动是不是太过?
是否边将有夸大其实之词呢?请陛下明鉴!”发言的是户部左侍郎周载运,这人是个数计高手,著有多部数算书籍,是个计算专家。
但是不会说话,常常得罪人。这步一开口就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全得罪了,众人立即怒目而视。
“周大人,这话未免不合适吧?你是觉得兵部和我等皆为无用的草芥,还是觉得你比我等更擅长指挥军伍呢?”
李庚三抖动着胡须沉声问道。古林属于后辈不便抗声,侯燮脾气太糟糕,所以老侯爷便站出来了。
“这个……,下官并非此意。”周载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梗着脖子辩解:“后也息怒,下官只是想问个事实!”
“事实就是你不懂军务,闭嘴吧!”
“你……!”
赵拓咳嗽了一声,看二人都不说话了,道:“殿值御史,二卿殿上失仪,记档!”然后说:
“周卿所疑所虑者,无非大军调动靡费钱粮而已,然而这次朕却不打算让户部亏损,尝试发行国债法。具体有刘大伴和大家说说。”
见他点头,刘太监上前一步,把印发国债债券、国债发行和买卖办法说了,立即轰动全场。
“国家举债,闻所未闻,前无来者呀!”
“天朝颜面何存?”
“诸卿,”赵拓大声说:“卿等如有更好的筹措军费办法,朕洗耳恭听。”
“陛下,臣还是那个疑问,这仗非打不可吗?”周载运再次起身。
“朕不知道,这要问克尔各的也必汗才行。”赵拓有点不高兴了,冷冷说:“他是不是要进入辽西,是不是要威胁辽阳,朕与诸卿都做不得主,因此朕只好做最坏打算。”
“但如果他根本没进辽西,朝廷靡费这样多、花这么大气力值得吗?”
赵拓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时有个声音道:“下官有个疑问想问周大人。”赵拓拿眼去寻那声音来源,在文官的最后排看到有个人举手,脸色立即缓和下来:“准!”
李丹上前,先报了名字,然后转向周载运:“下官请教周大人。”
“岂敢,探花郎请讲。”周载运纳闷这小人儿笑嘻嘻地跑出来,不知他要问什么?
“敢问大人,户部承计江南漕运贡米可是有漂没一说?”
“有的。”
“这漂没可是年年有,而且年年漂没固定数目的?”
“这个……当然不是,每年多少略有不同。”
“然则税关计算运载量时还是会按一定数额多计漂没数量,可对?”
“正是。”
“既然每年漂没量不同,何以官员计量时要按固定增量计算漂没,莫非他们能未卜先知?”
“当然不是!”周载运恼火地一抖袖子:
“所谓漂没的实际数量都是运抵后方才知晓,官员计量时打出富余量乃是为了保障运抵京师各仓的贡米数量无误,即便中途发生些许漂没也不会使总数受到影响!”
“那么这是一种未雨绸缪的做法,下官这样理解可以么?”
周载运点点头。
李丹转向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这边:“列位大人和将军都听明白什么是漂没,以及事先收取增量防范漂没给运抵京师的贡米总量带来损失的做法了吧?知道户部是如何未雨绸缪了么?”
众人或者点头,或者拱手道:“原来如此,某受教!”
“可……,李探花问这些,与大军集结辽西有何关系?”周载运不解。
“他的意思是说,户部有户部未雨绸缪的办法,兵部也有兵部的。可对?”孙凎(吏部右侍郎)微笑着帮李丹解释。
“多谢孙大人!”李丹从兄长口中知道孙凎是和扬中走得比较近的年轻官员,也是目前皇帝比较信重的人之一,向他深揖致谢后,对周载运说:
“辽西地方广大,两城之间可相距数百里,而克尔各骑兵速度明显快于我步兵,待到他已经踏入大青山朝廷再调兵,只怕抵达前线途中,各城、要塞均已失陷。
兵部向辽西调动军队,乃是军事上的一种未雨绸缪,正常得很。”
“哼,可他们调兵是要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周载运说。
“刚才陛下不是说可以采用国债法吸纳民间资金,不用国库出太多银子么?”
李丹心里暗自腹诽,再多话我就要问问你每年征收的漂没价值几何,真正拿来抵漂没损失的又有几何?到时看你如何解释每年多征收余粮的去处!
不料周载运是个直肠子,他听李丹说到国债,马上顺着他的话头将火力转到国债上来:“老臣搞不懂,若国家有钱则办事,无钱则不办,何必向民间举债?”
“你这老人家真正迂腐,人家马蹄都要踏进我等家门了,还在这里抠唆这等芝麻事情!”侯燮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大声道。
“既如此说,周某请问老将军一句,设若花了百万两银子克尔各人根本就没来,当如何?难道老将军砸锅卖铁替朝廷还账?
而且还有那二分的利息,从何处出这笔钱?”周载运也来气了,顾不得什么君前失仪,将两手拍得“啪啪”作响。
“侯老将军莫急,周大人是不明白为何要这许多银子,并且要得这样急迫。
而周大人也没搞清楚,其实方才已经说过国债用长芦盐场盐税收入做担保,将来发卖或出租所占领地区内的牧场、耕地、果园,用所得抵扣利息。
这样一来确实朝廷不出大笔银钱,便能从民间借贷,而民间借钱给朝廷不但有好名声,还有大笔利息收入。彼此都有利的事情,推进起来应该不会有很大阻力。
加上方才陛下的意思其实包含两层:西路前出策应、东路备战集结;西线支援色延、东线开疆拓土!这是何等伟业雄心?
我们可以用一支队伍完成两个任务,不是很划算吗?”
“开疆拓土?”众文官都愣了下,里面有这说法吗?
“你们都没听出来?”李丹看看大家,然后从刘堪手里接过那沓子纸,翻开找了下:
“瞧,这里说要辽西诸军沿利州、懿州、洪州一线展开并推进至库伦,做好与来犯之敌在大青山至乌丹一线的合战准备。
请问吏部郑大人,上述各地可是我朝置官、设卫的城池?”
郑寿摇头:“非也,这些地区先皇北伐时曾经占据,但未及设置官府,先皇中途崩逝,大军折返,之后色延复占。如今均为厄、汉混居之地,由色延设官管理。”
“多谢郑大人!”李丹谢过之后,笑着问:“各位大人可明白了?陛下明着是要会战克尔各,暗里是要收复这三州两县之地,可不是开疆拓土么?”
“哦,原来如此!”众文官恍然大悟,立即脸上露出笑容。自古以来皇帝开辟疆域总是件文治武功的大事,值得推崇也不好阻拦的。
周载运想了想,拱手道:“陛下雄心,老臣钦佩。但只盼陛下三思而行,莫要擅起边衅,防止隋末三征之教训(指炀帝三次伐高句丽耗费国力)。”
“周卿忠心,朕十分感念。此事朕会议前不但征询过多位重臣意见,也曾与太后告知。”赵拓知道这位周载运也是个三朝老臣,所以把太后搬出来说话:
“克尔各骑兵日行百里,若非色延、鲁颜二部拼死阻击,他们只怕现在已经过可可河(青城至大宁线)了。
所以朕才决议准备会战。一方面要尽力击破克尔各的锋芒,使其不敢窥视我辽西。
另一方面借机与色延、鲁颜建立朝贡内附的藩属关系,同时正如李卿所说,要尽力让先皇拓展的疆域真实地成为天朝所属。此战关系甚大,朕望诸卿勉力助朕,以期成功!”
殿里的大臣们呼啦全站起来,躬身应答:“臣等必勉力,为陛下前驱!”
本来侯燮想去做这个辽西都督诸军事的,但李庚三劝阻了他。
最终五军都督府推举了较为年轻,且有经验的石毫来担任这个职务,他现在已升任左军都督府副都督(正三品),挂右护军勋衔。
当初李丹曾在抚州拜见过他一次,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熟人,他很高兴。
接下来果不其然皇帝下旨,要李丹以参军、总镇抚的身份到石毫帐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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