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右拐，影五那盆仙人掌更需要你爱的灌溉。”苏小昭躺在自制的摇椅上,往后背仰去,死死捏着话本子不放。
虽然热水的神秘力量似乎确实发挥了作用，让她缓过来一口气，才能跑来七里巷大鱼大肉,但她依然要对这种没有感情的灌水方式表示抵制。
影六微使力抽了几下，愣是没抽动，只扯得连人带摇椅来回晃悠。
“小姐……”望着苏小昭苍白又誓死不从的脸色，影六也不忍心晃她，只好搁下碗,提醒道：“你不是说这趟出门，要定下商铺择址的事吗？”
苏小昭趁机一把抽回话本子,抵在了额头上,闲散地用身子摇着摇椅：“随意吧，反正都会倒闭的。单是过来这儿,就耗尽了小姐我的所有持久度，不去了,本体要紧。”
横竖崔家是要她表明立场,她让老奴大张旗鼓地在附近问了一圈，以示没有阳奉阴违，也差不多了。
“小姐，你真的想好要经商了？要做些什么？”影六小心翼翼地问着，语气不是好奇，而是忐忑。
苏小昭闻言将书扯下，露出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
她眯眸看他一瞬,继而合起书，饶有兴致地半坐起来：“既然小影儿这么感兴趣，那么命运的抉择，就交给你了！”
“小姐要做什么？”影六一下子警惕起来。
苏小昭在摇椅上盘起腿，勾手道：“过来，转身。”
影六没办法地依言而行。
见他背过身蹲下，苏小昭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铺在他背上。然后旋开竹筒，取出鹅毛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可以了！”
半晌，她举起纸抖了抖：“接下来就交给你，一刀定生死！”
当完人肉书桌的影六，这才好奇地转过身，看她方才画的什么
只见白纸上，被她用不均匀的黑线交叉划分开，上面写着形形色色的店铺种类：杂货铺、香烛铺、镖局、典当行、画舫、书肆、戏班子、杂技班子、街头行为艺术……
影六第一眼是落在她用鹅毛笔写出的小字上，虽然小姐用的书写工具奇奇怪怪，但好歹不是六亲不认的毛笔字了。
但欣慰的神色还没露出，影六紧接着就皱起额头，指着中间占据空位最大的一块，一脸的不知所然：“小姐，什么是街头行为艺术？”
从她画的各个圈子大小来看，意向已经一览无遗了。
苏小昭眼眸亮了亮，隐含期待地回望他：“这个就厉害了。所谓行为艺术，就是一种人类高级审美的视觉艺术，比如通过做出令人费解的行为，从而使旁人在受到冲击与震撼之余，引起对自身原有审美的重新审视与升华。”
影六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问：“所以到底是做什么的？”
苏小昭憾恨地露出“此子觉悟不足”的眼神，耐心解释道：“这么说吧，若是想卖香烛，我们俩就可以涂上染料，伪装成一黑一白的两尊雕像，然后手持香烛，背靠背一起杵在街头……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租赁店铺，节省下一大笔开支，而且能深刻地引起旁人的共鸣，提高苏氏香烛的知名度。”
看着面前人顶着一张清风竹露般的面容，说着孑然违和的话，影六的表情像糊上了一团浆糊，难言地纠结在一起：“小姐，这种事……怎么、怎么可能会有用？”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另一种深刻的艺术。”苏小昭抚掌，为自己天才的推广营销想法，发出由衷的赞叹。
“人的大脑，其实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它对于美的、高雅的、令人欣赏的东西往往会遗忘得很快，而对于那些丑的、低俗的、令你看不上眼的东西，却会记得比你想象中更深刻、更顽固。”她煞有其事道。
“怎么可能……”影六低声嘟囔着反驳。
苏小昭耳尖地听到了，便挑眉问他：“小影儿，我当苏吹雪的时候，也算唱过不少在京中传唱度高的曲子。那一提起我唱过的歌，你脑子里立刻想到的，是哪一首？就现在！”
影六脸色一白：“……土拨鼠。”
“这不就对了！”苏小昭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影六一脸妥协的绝望，这就是她说的，在受到冲击与震撼之余，会引起对自身原有审美的重新审视吗？
果然一开始就不该陷入小疯子的陷阱！
反正他是绕不出去的了。
“小姐，我知道了，开始吧。”影六脸上仿佛僵住般毫无波动，决心摒弃来自她的一切影响，和脑海里循环的土拨鼠。
“来了来了！”
苏小昭容光焕发地高举起手，挥着手中的纸张，在庭里来回蹦跳预热，像是拳击台上的裁判一样：“小影儿，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尾音落下，她将手中的纸高高扬起抛出，蹲身，捂眼，一气呵成。
“嗖”利物破空声一霎响起。
一把木工刀自影六手中疾射而出，于半空中准确击中了纸张，直直往门上射去
蹲在地上的苏小昭，指间已悄然漏出了一条缝，紧张又期待
“咚！”“咚。”
苏小昭脸上紧张的神色一定，缓缓地，歪了歪眉毛：
所以，为什么会有两记响声？
……
门外，雍和璧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穿门而出的半点尖刃，目光停顿了一瞬。
“公子快退开！”谢筠惊然出声，上前要拉他。
雍和璧却倏地瞳眸一收，似想到了什么不好之事。
心头一紧，他来不及多想便甩开袖，用力推门道：“谷歌，谷歌”
“公子！”里头可能有刺客。
然而谢筠还没说完，便见公子蓦地退开一步，而后重重用身子撞上去，门顿时应声被撞开
“谷歌……”
门一开，雍和璧已然冲了进去。
然而下一瞬，他还未看清眼前景象，便顿觉怀里重重撞上了一团温软，一刹间，他脚下收势不及，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伸手护住怀中人的后脑勺便往地面扑去……
“唔！”一声比他惨痛得多的闷哼，在身下响起。
他撞门之时挟势太大，以至于带人跌落在地，仍刹不住地擦出一段距离。
秋日衣衫厚度虽不薄，但他垫在身下人脑后的左手，却被地面擦得渗了血。
但雍和璧来不及察觉手背上传来的辣痛，他急忙撑起右臂，低头望向身下痛声闷哼的人
……
苏小昭此刻捂着鼻子，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若不是图一时口腹来了七里巷，她就不会将月事痛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口气，给一下子撞散了。
好在，她出门算谨慎，即便没有旁人，也要没有摘下谷歌的面具。
好在，影六反应也算快，一听见门外雍和璧的声音，知他认得自己是小姐身边之人，不能露面，当即飞身上檐，远远遁走。
影六是利索跑路了，但她跑不了庙啊！
惨就惨在她才冲至门前，正使着劲，想拔出门上那把木工刀时，门却砰地被撞开了……
她哪知道平日克谨守礼的雍家大公子，撞起门来这么火急火燎的？
虽然苏小昭退得够快，没被门拍扁了脸，但雍和璧来势更快，一下子就把她鼻子撞得够呛。
所以此刻她揉着鼻子，眼里布满痛色，语气也满是控诉地开口唤眼前的罪魁祸首：“和璧兄……”
……
雍和璧手臂撑在她身侧，勉强抬起头时，一双水雾潋滟的眸子便猝然撞入他的眼帘：
身下人正捂着鼻梁，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乌黑瞳眸控诉地看向他，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水汽，显出少见的荏弱，与十足的郁闷……
雍和璧一时怔在原处。
或许是因为眼前人遮住了面容，仅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便显出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就像是，他当初在私塾里看那女子将面容掩在书卷后，倦怠地微撇起唇角时，眼里也是一般无二的郁卒……
或许是因着这莫名而生的熟悉过于惊心，雍和璧竟一时怔住没有动作，直到谢筠的唤声在身后响起时，他才察觉身下人还被自己压住，目光蓦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了般飞快地别开，然后手慌脚乱地起了身。
“谷歌，你有事吗？”雍和璧忙担忧地扶他起身。
他环视了眼一派平静的庭院，又望向大门上插着的一把普通木工刀，哪能不知道自己方才闹了一个乌龙？于是他脸微一赧，看着眼前的谷歌又是担忧，又是愧疚。
苏小昭被搀扶坐了起来，手依然捂住感觉快要塌掉的鼻梁，而且因为直起了身子，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啪嗒往下掉……
痛楚之下，眼里也霎时没了伪装的力气，苏小昭坐在原地懵圈了片刻后，才缓过来痛意，掀眼望着眼前的男子。
她放下手，眸光也恢复如常，除了眼角还有些泛红。
“和璧兄，我没事。”她清冽地望着眼前担忧愧疚的男子，摇了摇头，又冲他身后的谢筠颔首，“见过谢先生。”
她踉跄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伸手指着门上的刀，解释道：“方才为选出经商行业，谷歌在家胡闹了一番，不成想让二位见笑了。”
见她没了拄杖，雍和璧便托着她的手，搀扶她至门边。
都看见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苏小昭伸手拔出钉在门上的刀，取下了纸张，然后展开纸张看去……
被木工刀钉中的，正是角落里被她写成蝇头小字的“书肆”。
“书肆啊……”苏小昭目光落在上面，定住片刻，然后嘴唇微不可察地一努：她终究是错付了。
果然小影儿只会给她选最无趣的路！
雍和璧扫了眼她手上的纸张，眼神有些复杂，半晌问：“谷歌，莫非你真的想从此行商了？”
“人生在世，不曾试过的有趣之事，尝试一回也无妨。”苏小昭不在意地答道，屈指弹了弹手上的纸张，笑着回头，“不知和璧兄找我，是有何事？上回便听老奴说和璧兄来过，只怪我近日太忙，倒是给忘了。”
雍和璧端详了她几眼，见她轻松的神色不似作伪，似乎真的是如此打算，而不是被逼之下的无奈。
他敛下眼，为雍家因疏忽，使得记载的碑文流于外的事示歉。
而眼前人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反过来宽慰于他：“和璧兄不必挂怀此事，谷歌并不认为经商是自贱，其实……”
被搀扶着往屋内走去的苏小昭，余光似瞥到什么，霍地一噎。
在雍和璧和谢筠疑惑的视线看过来前，她清了清喉咙，故作平淡：“其实三百六十行，何必局限于读书入仕一途？只要初心不改，始终是冰心在玉壶。”
她一边走，一边趁两人不注意，在路过摇椅时，飞快伸出脚，将封面写有绣榻艳史的话本子给踢进椅底……
呼
见两人没注意到，苏小昭偷偷抿唇暗出了一口气。
只见雍和璧微晃神，而后轻笑：“是我拘泥了，百度姑娘也说过沧海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谷歌……与她其实很相似。”
苏小昭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瞥见他藏在袖子下、渗出了血痕的手背。
“你受伤了？”她一皱眉，自然而然地反抓过他的手，“走，屋内有药，我先替你上药。”
雍和璧默住，暗敛心神，刻意忽略心底泛起的异样情愫。
或许真是因为，眼前人与百度姑娘过于相似罢了……
暮色四合，影二压了压斗笠，看着田野里稀稀疏疏的豆苗，长得甚至不如隔壁的荒草茂盛，眉头不由动了动。
看来他的天分，确实如小姐所说，只限于种种毒花毒草了。
至于农活，他是种一亩荒一亩。
想着小姐此时定是在外头，刚享受完大鱼大肉饱腹归来，影二便索然地收了农锄，一把扛在肩上转身就走。
方踏出十来步，影二眉峰拧起，身子微绷紧。
“嗖”
果然下一瞬，一道黑色人影倏地如魅影掠来，剑刃泛起寒光，疾速逼近他。
来者杀气不算浓烈，似乎只是随手挥出一剑，那种对着毫无威胁力之物的态度，不比他在田里锄掉一根草谨慎多少。
影二眉头皱了皱，连他伪装的老伯都要派人下杀手，看来是柒瞳下了灭口的命令……
不好，小姐！
影二周身杀气腾地升起。
他没有停下脚步，抬手摘下了斗笠，霍地回身抛出
见那平平无奇的老伯，手中的斗笠一霎如暗器般飞出，直冲门面而来，黑衣人猛然一惊，忙收住去势，身子直飞而起。
黑衣人以脚尖点住斗笠，正欲借力继续追上前，却见不远处的老伯，卸下了肩上的农锄，在手上掂了掂，似乎在思考趁不趁手。
下一刻，本来蹒跚而行的老伯，一下子抡起了农锄，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向他直冲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都在单休，比较忙，之后预告会有一天出入。
下一章不准确的预告：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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