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纷纷端着精致的菜肴上桌,前菜五品已是丰盛至极,片盘二品的挂炉鸭子、挂炉猪的酱色与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秦昭昭见怪不怪,眼神一分都不曾落到那些菜肴上。
她踏入正堂,就见顾依依与顾学正含笑说着什么,一旁的余婉云时不时笑着,三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衬得旁人愈发如融不进的外人般。
“大小姐可是觉得不平衡?”
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昭昭偏过首,只见穿着翠兰马面裙,外罩锦盘金彩绣袄的妇人慢慢走到身侧。
分明是貌美秀丽的五官,偏生被眼角那几分上扬的刻薄相破坏了几分。
秦昭昭只是打量了一瞬,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郑姨娘。”
郑姨娘有些讶异,捻着袖帕掩唇轻笑,“大小姐竟知道妾身?”
秦昭昭微微莞尔,“今晚是家宴,夫人与二妹妹已经出现在这儿了,除了素未谋面的郑姨娘与三妹妹,只怕是没人敢凑上前来。”
顾芷芷从郑姨娘身后走了出来,她今日身着海棠花绣裙,明黄的亮意衬得她面容灵动,眼含秋水,相比顾依依那娇柔惹人怜爱的模样,她显得几分俏皮。
只是这份俏皮在秦昭昭看来,过于浮于表面,虚伪至极。
她曾经有一位闺中挚友,心思明亮且性子跳脱,那样人眸中皆是旁人瞧了都喜爱的干净澄澈,而非顾芷芷这样一看就是流于表面,暗藏异心之人。
顾芷芷见秦昭昭分明一身闺中女子都避之不及的藕荷碧裙,那惊人美貌却是硬生生将衣裳撑了起来,眼底浮起一丝妒忌,下一刻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顾芷芷眨了眨眼,笑道,“大姐姐模样生的可好看。”
她瞥了不远处同顾学正说的欢快的顾依依,“原先我以为见过最好看的人是二姐姐,如今瞧着大姐姐,艳色更甚。”
她说话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以让在正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坐在前方的顾依依滞住了嘴角的笑意,同身侧的余婉云与顾学正一齐转过视线。
秦昭昭抿嘴一笑,瞧着顾芷芷,“三妹妹言重了,都是父亲的孩子,还能分个高低不成?”
顾芷芷有心让秦昭昭吃瘪,想也不想的反驳了,“爹是同一个,娘可不是,模样自然有所差异。”
蠢货。
秦昭昭微嘲,面上却是诧异的,那视线看向骤然阴沉下来的余婉云,有些难言,“三妹妹慎言,你这话岂不是在说夫人模样生的……”
她故意截了半句,留下的话足以让在场的人自行多想。
顾芷芷猛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大声辩驳道,“不……不是,我并没有说母亲模样生的比秦氏难看……”
秦昭昭微挑眉,这顾芷芷脑子蠢得当真是……出乎她意料。
一面触了余婉云的怒气,一面提了已故的秦氏触了顾学正的楣头。
一句话惹了两个人,她当真是个人才。
果然,余婉云面色一沉,剜了顾芷芷一眼。
她最恨同秦氏比容貌,当年她压自己一头,如今她的女儿也如出一辙,当是她心头折不断的刺。
“芷儿若是如此不待见我的脸,今后干脆不要见我便是。”
顾学正‘砰’的一声置下茶杯,冷冷睨了顾芷芷一眼,“若是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说完,斥责了在一旁的郑姨娘,“管教不好自己生的女儿就不要成日无所事事的晃悠,这是家宴也就罢了,若日后出去还随意嚼舌根,丢了我顾家的脸,届时我唯你是问。”
郑姨娘脸色煞白,她连忙拉着已经吓到头蒙的顾芷芷跪下行礼,“请老爷与夫人息怒,芷儿心直口快,妾身必然会好好教导她。”
她暗暗咬牙,芷芷名义上的母亲难道不是余婉云?管教失责当怪罪那个贱人才是,为何会把怒气迁到自己头上?
老爷的心当真偏的很。
见气氛凝滞下来,顾学正不耐的挥手,“罢了,起来,好好的一场家宴弄得如此乱七八糟。”
郑姨娘行了一礼,拉着顾芷芷站到一旁。
临走时,经过秦昭昭身侧,郑姨娘咬牙切齿着,“看来妾身还是当真小瞧了大小姐。”
方才秦昭昭分明是有意说成那样。
顾芷芷看不出来,她难道还能被蒙蔽过去了不成?
秦昭昭并未看她,“若非有人做贼心虚,怎会被钻了空子。”
“姨娘有这个时间同我说话,倒不如去安慰三妹妹。”她看向顾芷芷那通红的眼眶,那琉璃般的眼神划过,“姨娘若是多花些心思在三妹妹身上,也不至于分明是一家人,却是两家样。”m.bïmïġë.nët
郑姨娘被戳了心窝子,气恼,“妾身进来时瞧着大小姐看向那儿,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你这般说芷儿,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压根不等秦昭昭的回话,兀自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着,“我芷儿虽比不上二小姐,也是能受老爷几分另眼相待的。”
“只怕大小姐这辈子都体会不到被老爷正视一眼的机会了。”
嘲讽完,郑姨娘自觉出了一口恶气,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秦昭昭淡淡收回眼,恰逢对上余婉云的视线,只听得她笑道,“哎呀,方才聊到兴头上,却是忘了今儿个的主人公。”
“昭昭,长青,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与老爷多年未见,是该多说说话,免得分明是亲生的,还如此生疏。”
秦长青看着余婉云那虚伪的热络,暗的冷笑一声。
秦昭昭笑了笑,“下午已经去拜会过父亲了。方才进来见二妹妹与夫人谈的正欢,昭昭不敢多叨扰,怕父亲嫌我与阿青聒噪。”
余婉云嘴角微顿,看向秦昭昭的眼中一片意味深长,“你这孩子,都说了晚膳再见,何须再多跑一趟。”
“老爷今儿虽然休沐,但总归是忙的。母亲最近总易乏累,午后也时常要休息,所以我才特此安排。”说着,余婉云叹了口气,“罢了,早些见过了也好,既然回了顾家,总是要同长辈见见,热络这些年疏远的感情。”
这番话,倒说得自己一片好心,反而是擅作主张的秦昭昭的错了。
余婉云话里话外,无非是捧高了自己,反指秦昭昭为了急忙站稳脚跟才会如此做派。
秦昭昭面上流露出一丝愧然,“夫人教训的是,是昭昭的不懂事了。”
不等余婉云开口,秦昭昭垂下眸,那面容流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怀,“我与阿青已经九年不曾伴在亲人身侧,年幼时瞧着乡里孩童总有父母陪伴,便成日盼着何时才能与亲人团聚。”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便想着赶紧见见父亲与祖母,我与阿青才能放下心,才有我们日后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之人的实感。”
秦昭昭眼睫轻轻一颤,眸中止不住的难过神色让一旁候着的下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苦笑,“昭昭一片心切,竟是叨扰了父亲与祖母。夫人教训的是,昭昭日后必不会再犯。”
秦昭昭言语之间,将自己的作为化作渴慕亲情而情不自禁的举动,一瞬间便扭转了余婉云带着挑拨的话。
顾学正眼中神情松动,语气竟也比下午缓和了不少,“既是孝心,又怎会怪罪于你。”
说罢,他瞥了眼余婉云,“孩子一片好心,你怪她作何?”
余婉云脸上的神情蓦然僵硬了。
她强扯一抹笑,“老爷怕是误会了,妾身……”
“误会什么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侧屋响起,只见周嬷嬷搀扶着顾老夫人一步步从转角走了出来。
顾老夫人缓缓掀起眼,扫了起身行礼的众人一眼,“这是发生什么了,不是家宴?怎么各个都是这副模样。”
原本应当是余婉云开口解释,可顾老夫人打断的时机太过巧然,若她如实说了,只怕这老太太必然要抓着这点数落她个不是。
在她犹豫的瞬间,顾老夫人眸光陡然一沉,“怎么,这是看我这个老太太年事已大即将入了土,索性连回都不愿回应一声?”
她看着顾学正,执着青木拐重重在地上一敲,“你倒是找的一个好夫人,如今竟是连我都不肯放在眼底了!”
一句话,说的余婉云与顾学正二人神色一慌。
顾学正倒是个十足的孝顺,听到顾老夫人这么说连忙上前安抚,“母亲息怒。”
说着,他扭头朝着余婉云呵斥,眉宇已是不耐,“母亲问话,你拖拖沓沓的做什么。”
余婉云脸色煞白,她连忙走到顾老太太面前,脸上带着讪笑,“母亲误会了,妾身怎会如此?。”
“妾身方才一时晃了神,故而失态,是妾身的不是。”
“母亲切莫动怒,免伤了身子。”
说着,余婉云连忙朝顾依依使了个眼色,顾依依上前讨娇的劝抚着,那语气柔和,“是啊祖母,娘方才在和大姐姐说话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依依瞥了周嬷嬷一眼,周嬷嬷自觉松了手,她的手顺势挽了上去,柔柔的撒着娇,“如今大姐姐与五弟弟才回来,您这般动怒,若是让他们以为您是个不和善的老人家可不好了呢。”
顾老夫人脸色这才好了些,她冷哼一声,坐上了主位。
余婉云见状,连忙招下人揭盘。
众人纷纷入了座,这一桌山珍海味在前,本该让人食欲大动,可饭桌上却蔓延着沉甸甸的气氛。
余婉云夹了块肉放在秦长青碗中,“长青,这可是厨房用不同香料精炖了半个多时辰的,快尝尝。”
秦长青默然,淡淡道了声谢后,将肉夹到了秦昭昭碗中,“阿姐身体瘦弱,比我更需要多吃些。”
“多谢夫人,我有手,自己会夹。”
余婉云有些尴尬。
顾老夫人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众人见状也跟着落筷,静坐着看向她。
她慢悠悠开口,“既然把昭昭和长青接了回来,身为顾家的孩子,总不能一直挂着秦姓,传出去成何体统。”
“且说长青,日后也是要入仕的。学正啊,你之前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我便由了你,如今你已经是朝中四品官员,可万般不能随心而来。”
顾学正连忙应道,“母亲教训的是,您放心,昭昭与长青是我的孩子,自然还是姓顾。”
顾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
余婉云咬牙,却也知道这无法挽回,只能作罢。
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秦昭昭突然起身,当着众人诧异的视线下跪,“父亲,祖母,请原谅昭昭的不情之请。”
“请让昭昭继续冠以母亲的姓氏。”
顾学正脸色骤然阴沉,他拍案而起,桌上的桌碗锒铛一碰,发出刺耳的脆响,“简直是胡闹!”
“你是我顾学正的孩子,好好的顾家不姓,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昭昭冷笑,既然如此,你顾学正当年为何要改了原身的姓。
如今说这些话,难道自己不会心虚吗?
她摇了摇头,“父亲息怒,昭昭此举皆是有缘由的。”
“当年母亲离世,昭昭未能守孝,这已然是我一辈子的憾事。”
“虽然早已过了丧期,听闻当年也未办过丧礼,但昭昭亦想以这种方式为母亲守孝,也算是祭奠母亲在天之灵。”
顾学正冷笑,“就凭你母亲当年做的不耻之事,能以顾家主母规格下葬已经是我看在过去结发之情留的最后一点脸面。”
“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办丧礼?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秦长青脸色渐渐涨怒,他几番握紧了拳头几乎忍不住心中愤怒锤下,却是看着秦昭昭跪在地上挨着呵斥的身影时,硬生生忍了下来。
阿姐所作所为必然有她深思熟虑,自己万万不能冲动,破坏她的计划。
可他就是……不甘。
听着这个陌生的,却与自己有血脉之连的父亲说着侮辱已逝生母的话,他又悲又怒。
秦昭昭眸光一寒,她言辞锐利,“父亲慎言,您在朝为官多年,应知眼见不一定为实。母亲自嫁进顾家操劳持家,如何对您,哪怕是外人都有目共睹。”
“若她当真是水性杨花之人,当年为何秦家求亲的媒婆络绎不绝?难不成京中的人都是眼瞎耳聋的,还是母亲一个自幼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有什么滔天的手段瞒过无数眼睛与男人私会?”
“旁人不知母亲性子,难道您连身边相处多年的枕边人都不清楚吗?”
最后一句话落,顾学正震怒,“放肆!”
他伸手指着秦昭昭,怒不可遏道,“谁准你同我这么说话的!”
顾依依与顾芷芷二人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动怒,两人皆是吓得浑身一颤。
秦昭昭面色不变,哪怕是跪下,那脊梁也不曾弯过,“昭昭不愿惹父亲动怒,也恳请父亲同意昭昭持三年秦姓,以弥补未尽的守孝之礼。”
顾学正被她气极反笑,他冷冷道,“你眼里既然没有我这个父亲,随你如何。”
“不过只有你一人如此,长青依旧姓顾。”
秦长青瞪大了眼,他欲脱口而出,“父亲,我……”
“多谢父亲。”秦昭昭猛然抬高了语调,打断了长青接下来要说的话,重重叩了一首。
顾学正冷哼一声,愤而甩袖离开。
余婉云连忙起身,深深看了秦昭昭一眼,朝顾老夫人告了辞,连忙跟了上去。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吃了几口,皆是没有食欲,纷纷找了借口离开。
偌大的正堂,只剩下顾老夫人,秦昭昭与秦长青三人。
顾老夫人面色不变,饶是方才发生了插曲,也不曾开口。
如今人都离开了,她沉着眼,语气辨不清态度,“说吧,为何要这么做。”
秦昭昭始终跪着,听到问话,垂着眼眸道,“昭昭方才所言,皆是心中所想。”
顾老夫人不言。
秦昭昭继续道,“其二,便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
“我的事情,想必京中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更姓氏一事,自古唯有犯了大错才会被如此对待。”
“无论缘由为何,如我这般因这件事‘名声大噪’的女子,在外头总是会被留下不好的印象。”秦昭昭一顿,“倒不如借着这个名头让众人知道,我是因为惦念亡母才故意留下秦氏之姓。”
“想必外人也不会因为此,而多腹诽顾家。”
她轻巧的换了句话,从开始为了自己的名声,到最终一切是为了顾家考虑。
孝道一词重如天,尤其是在这注重孝行之举的北燕之中,无人敢触。
顾老夫人神情渐渐平缓,跟着她的话思量下去,随即流露出既震惊又赞赏的视线。
“不错,你能为顾家考虑的这份心思,已然难得。”
“只是你今日之举太过兵行险招。”顾老夫人不赞同的摇头,“惹了你父亲,哪怕有我保着,也实为下策。”
她这话也是在警示秦昭昭,所作所为不可随性而为。
秦昭昭一笑,“如何挽回父亲的心,这是昭昭日后要考虑的事情,不会劳烦祖母牵念。”
顾老夫人神情淡淡,“罢了,要怎么做,你心里应当清楚。”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也希望你日后所作所为莫要让老身失望。”
秦昭昭颔首道了一声是,目送着顾老夫人离开后,这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有些艰难的起身。
秦长青……不,如今应当唤做顾长青,他连忙搀起秦昭昭,“阿姐……”
“阿青。”秦昭昭主动打断了他,“你还记的我之前是怎么对你说的吗。”
顾长青沉默,然后点头。
秦昭昭道,“既然知道,就什么都不要问。”
顾长青经历了一天的事情,脑子乱糟糟的,情绪也有些低落,闻言还是应道,“知道了。”
秦昭昭这才扬起一抹浅笑。
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想忘了自己从何来,该往何处去。
顾家终究非她所该停留的地方。
而且,她也亦不想让秦家的身影从此消散在这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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