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满园荒凉，长廊破败,整个殿中都盈满了死寂的味道，只是待了这么一会儿，萧无慎就觉得喉间干渴的厉害。
心头压着一块沉沉的巨石，沉的他连呼吸都不大自然。
无数的念头蜂拥而至，萧无慎闔了闔眼问道：“他就住在这里。”
他并不是在询问元宝什么，却是从心底低低说出的一句话，而后又在心中符合了一句,对，他就被囚禁在这里。
荒芜人烟，毫无生气，他从这里长大,与萧无慎一起长大，然后被他囚死在这一处。
萧无慎站在寂寂长廊,仿佛还能闻到那年盈满东宫的苦涩药味，他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看着漆黑的殿中。
“你来见过他吗？”萧无慎像是不经意的问着。
元宝垂下头，鼻尖一酸,终是没有忍住，哑着声音说：“回陛下，奴婢、不曾来过。”
萧无慎冷淡的嗯了声,“我也没有。”
他目光掠过旁侧，那边本应该有一个小池塘，少时他们还在里面养了一些红鲤鱼，唐景夕不懂，养的时候只知道给他们吃的，一碗一碗的鱼食倒下，红鲤贪食不知节制，竟是有好几尾给活活撑死了。
萧无慎还记得那时，唐景夕捞起泛着鱼肚的红鲤，浑身鱼腥的跑到他身边，通红着眼睛哭啼啼的跑到他身边。
他心中直叹气，还得耐着性子去哄他，萧无慎还记得那时候他想，这样子哪里像是幺弟，分明是妹妹，胆小爱哭还馋嘴。
这些深埋在大脑深处的记忆，萧无慎觉得自己应该早已忘记，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记得这么清晰。
甚至清晰到他仿佛又看见了儿时的唐景夕，哭的怎么都止不住。
萧无慎就像是穿透了匆匆的时光，又回到了那时，萧无慎笨拙的哄他，直说别哭，晚上做条鱼给你吃。
小太子哭的更厉害了，少时的萧无慎是家中幼子，可是年少老成，完全不懂如何安抚被宠坏了的小太子，只能面无表情的发愁。
结果那天晚膳，小厨房还真的尽职尽责的做了两尾鱼羮，唐景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萧无慎听得耳膜发疼，舀了一勺鱼羮喂他，哭声戛然而止，小太子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羞的满脸通红，呆呆的由着他喂。
满脸泪痕，唐景夕哭着吃了大半的鱼羮，还小声的邀请萧无慎回头一起养鱼。
萧无慎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晚，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嘴角扬起，他似乎是有些兴致的往池塘看去，还想看到泛着碧色的池水，飘浮的睡莲，还有满池的鲤鱼。
可是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见池水干涸，壁石干裂，哪还有睡莲红鲤。
萧无慎重重的喘息一声，将心口这口阴郁闷气吐出去，他才了个好好的呼吸。
“他死在哪？”
到了这个时候，萧无慎才终于正视了一件事，什么都不一样了，过去就是过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唐景夕。
就如这干涸池塘中的睡莲红鲤，早已不复存在。
他将唐景夕囚在了这里，囚在这个没有任何生气，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整整两年。
他死在这里。
元宝指着乌黑的殿中，幽幽的说：“那里面。”
萧无慎转身走去，一把手推开殿门，殿中很是干净，应该是很好的清理过，灰尘蛛网都不复存在，殿中的空气里好似还残留着太医们清理后的药味。
元宝轻声的说：“奴婢那日来的时候，陛废帝已经死了很久。”
萧无慎目光盯着殿正中，“你唤他陛下吧。”
他顿了顿，没回过头，“他死的时候什么样？”
元宝吸了吸鼻子，“陛下就跪在那，因为时间太久了，入殓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才让陛下躺好。”
说着说着，元宝又忍不住落下泪，“陛下那么怕黑，怕冷，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可是临了临了，怎么就不知道多看看。”
他哭着道：“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奴婢没曾想那些人这么不是东西，陛下那么久没吃东西……”
元宝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萧无慎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寸空地，太久了，他连长大后的唐景夕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只能隐隐记得一双眼睛。
明亮而绝望。
你怕冷怕黑怕没人陪，从少时就拉着我陪你，还爱吃，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忍下来的？
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在这个漆黑冰冷的殿中？
可是萧无慎想了想，不是人的又何止是那些不作为的侍从，他不也是吗。
元宝好似终于能说话能哭了，三年了，他憋得都快把自己给憋死。
萧无慎听着他哭，薄唇动了动，胸口流动的血液都好似被这宫殿的寒气冻住，扎穿了心肺，每一个字都扯动脆弱的血管，鼻腔都像是感觉到淡淡的血气。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好似将无尽的冰刃都咳出去，才有力气问：“这里多久来人？”
“没有人，第一年的时候还有人来，第二年就没有人了，只有小太监会来送饭，可是经常带了上顿没有下顿。”元宝抹着泪，目光中留下一片死寂。
刚刚才被咳出肺腑的冰刃又扎了回去，萧无慎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萧无慎几乎不能再想下去，从出生开始就锦衣玉食，被承德帝捧在手心的小太子，他当上帝王更是金贵非常。
在萧无慎记忆中，唐景夕一直都是娇气的，娇气到他心里偷偷的叫他小妹。
可是就是这样曾经被无数人如珠似玉对待的唐景夕，却在东宫中过着这般日子。
他会不会缩在冰冷的宫殿中，只求有一个温暖的角落。
他会不会拿着早已冰凉的食物，计算着下一顿饭能不能吃饱。
他会不会想要人陪着说话，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他那么爱说话。
可是这些萧无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没有办法再知道。
萧无慎握紧了手，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的扎进手心。
元宝哭着说：“为什么奴婢不来看看他？若是看一眼也好。”
这句话就像是利刃一般，每一个都扎在萧无慎的心头，是啊，为什么就不能来看看，哪怕一眼也好，一瞥也好，只要能看一看。
萧无慎终于明白，他想让唐景夕活着。
所以那时候他才没有处死废帝，而是将人囚在东宫。
或许他们两个人从血脉仇恨来说就没有解脱的尽头，或许留下唐景夕的命对不起他的父兄，但是萧无慎还是想让唐景夕活着。
活在这个宫里，能一起的喘息同一片空气，能活在同一片苍穹。
风霜雨雪，他们都在经历，都在一起知晓。
只要他活着就好。
萧无慎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他早已爱上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不能爱。
元宝哭着抬起头，目光也变得极为诧异，甚至失态的瞪大双眼，哑声喊道：“王爷？”
萧无慎怔了怔，在这个宫中，也只有元宝还敢这么喊他，他突的感觉到脸上一片凉意，伸手摸了摸，满手湿润。
殿中的深处传来了簌簌的声响，萧无慎锐眼看去，看到有一人影浮动，他厉声道：“谁？！”
那人反倒吓了一跳，砰然跪倒在地：“我，不，奴才是来清理东宫的。”
元宝立即上前问：“那为什么还在这里？怀里是什么？”
侍从打扮的人抱着怀中的东西，“东宫底下有个地窖，奴才去看看，这是地窖中的。”
元宝细看，是一个雪人，他冷声道：“东西留下，出去。”
那人连滚带爬的离开，元宝将雪人抱了过去，东宫多年没有人居住，多是侍从过来打扫，这雪人也不知道是谁的。
萧无慎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是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多看了一眼，发现雪人上贴了一张纸条，他叫住元宝，将纸条摘了下来。
上面一行整齐小篆十一月廿二，无慎送。
萧无慎一怔，他何时送过这种东西？
元宝也愣住了，他垂头呆呆的看着怀中的雪人，抿着干涩的唇，这个雪人明显不是今年的，今天都还未下雪，这宫殿三年没有人来了……
看着模样，即便是放在冰窖中，雪人也像是融化了些许的模样。
想到一种可能，元宝张了张唇，极为艰难的道：“这是陛下的字迹……这个雪人可能是陛下的堆的。”
唐景夕自己堆了一个雪人，写上纸条，亲密的称呼无慎，然后将它当成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妥帖保管，放入冰窖。
这本该不会有人知道，可能会埋在冰窖许多许多年，多到雪人彻底消失，纸条腐朽，他隐蔽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就会埋葬在这世间。
可是偏偏的，就有一个好事的人把它抱了出来。
萧无慎握着纸条，浑身都在发颤，心口好似沉甸甸的压着一块巨石，萧无慎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皱着眉盯着元宝，“十一月廿二，到底是什么日子？”毣洣阁
元宝又哭了起来，他喊道：“这是陛下的生辰啊。”
萧无慎彻底的怔住，他发怔的看着元宝，“他的生辰？”
少时的小太子笑眯眯的趴在萧无慎的身边，仿佛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疏离，笑眯眯的与他说，十一月廿二，我的生日，你要好好的记好，再过两年我就能比你大了。
他记住了，也忘记了。
所以冥冥中，萧无慎还是挑中了十一月廿二这一天。
纵然他让自己忘记这是什么日子，可是他的身体却记住了，他焦躁多时，感觉到这个日子就怎么都不痛快，千方百计的想要想起来的日子。
是唐景夕的生辰啊。
萧无慎低低的笑起来，笑声沙哑粗糙，像是钝刀摸着脆弱的声带，他茫然般的喊道：“他的生辰，他的生辰。”
他又哭又笑，完全没有平日里任何一点丰神俊秀的样子，只喃喃的道：“景夕，你又长大了一岁。”
可是又长大了一岁的你，在哪里？
萧无慎颤抖着问：“他的墓呢？墓在哪里？！”
元宝指了指遥远的皇陵，废帝没有进皇陵，只是埋在了旁边，伴着承德帝，伴着萧家满门。
萧无慎赶到皇陵的时候，天色稍暗，到了地方，他的脚步却迈不开了。
他徒步来到唐景夕的墓前，很好找，皇陵旁的墓碑只有一个，不奢华不华贵，只是普普通通的石碑。
唐氏景夕。
连个后人都没有。
萧无慎从未来过这里，他当上这皇帝五年了，唐景夕都死了三年了，却没有一天是像今天这般清晰。
他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缓缓的道：“我来看你了。”
到了这一刻，萧无慎才清晰的明白一件事。
又到了唐景夕的生日，萧无慎又长了三岁，可是唐景夕却再也没有可能长大了。
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他再长多少岁，唐景夕都不会再长大了。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余生。
萧无慎回过头，皇陵高山远远眺望，他看到江山如画，雪满宫墙。
天地苍茫，他的小皇帝却只能埋在方寸之地。
他们若想重逢，也只能死后黄泉再相逢。
萧无慎低声的道：“等我死后，我们再埋在一起，你来陪着我好吗？”
枯草晃动，薄雪坠落，可是冰冷石碑却不会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万，夸我v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快穿之渣攻们的报应更新，第 116 章 第 11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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