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14.（上）

　　14.（上）

　　纪文博对他的态度变化,莫深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过他并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轻飘飘的打了个招呼，也带着淡淡的笑,但给人的感觉却比看上去清冷矜贵的纪文博更加遥远。

　　“抱歉抱歉,我们下来得太慢了。”霍齐阳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嘻嘻的站在莫深面前,直接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上车吧。”

　　司机仍旧是霍齐阳，见莫深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霍齐阳问：“怎么不坐后面？后面宽敞一些。”

　　莫深说：“我记得纪哥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霍齐阳在莫深看不见的角度惊诧的审视着另一头的纪文博,然而纪文博只是平静的回望他一眼后便转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解释。

　　“嗯、对。”自持是个好竹马的霍齐阳决定不拆穿并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

　　但霍齐阳还是隐隐嗅出了别的味道。

　　他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已经在后排坐稳的纪文博，本以为在纪文博脸上不可能看出什么情绪,但看着他抱着手臂扭头看向窗外，霍齐阳便意识到纪文博还在不高兴。

　　这家伙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啊？

　　霍齐阳在心里咋舌。

　　莫深在副驾驶座关上车门,放松状态下他仍旧显得很疲倦,搭着脑袋,眸光半敛。霍齐阳见他困得似乎眼睛一闭就会立刻睡过去，好笑的伸手轻推他：“安全带不要忘了。”

　　莫深懒懒的抬起眼帘看他,勾起一抹笑，意思不言而喻。

　　帮我。

　　任性的模样如此理所当然。

　　霍齐阳乐得接受莫深对他的‘区别以待’，立刻倾身去摸他身侧的安全带。对于他的靠近,莫深不躲不闪,只是当他的脖颈凑近后轻轻的呼了口热气,弯着眼睫看霍齐阳的耳根一点一点的染红。

　　早有被戏弄预感,霍齐阳很快便扭头反击，用极轻的力度咬了他的下唇瓣一口，让下唇瓣殷红似血，艳色逼人。浅尝辄止的吻瞬间败在宛如果冻般可口的柔软唇瓣之下,舌尖蛇一样无声无息的滑入牙关之内。

　　“够了。”莫深压低嗓音说。

　　被咬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如果要加深这个吻，这明显并非合适的场合，于是莫深抬手轻轻的推了霍齐阳一把，示意摸到安全带金属扣就赶紧坐回去。

　　霍齐阳用脸颊蹭了蹭他，宛若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得意洋洋缩回去，顺便伸手也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暖阳照拂之下，莫深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车子一发动，头便歪着靠上车窗，脖颈的线条被拉直，在黑色的发茬映衬下生出天鹅般的脆弱美感。

　　车速逐渐放慢了许多。虽然知道莫深大概率不可能睡着，但霍齐阳还是放柔声音问：“要睡一会儿吗？”

　　莫深没睁眼，摆手示意，“没关系，我只是养养神，在外面我不会真正睡着的，你们聊天可以不用顾忌我。”

　　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霍齐阳便安下心。他是喜闹不喜静的人，车内的气氛实在尴尬而微妙，让霍齐阳觉得座位上有刺在扎。他轻咳一声，努力寻找话题：“文博，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还要按原计划去研究院那边”

　　纪文博灰色的瞳仁盛载着晦暗的冰雪，冰雪之下却又涌动着暗火：“你应该清楚我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岂止说一不二，那分明是个冷血暴君。霍齐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记得，那个要参加校友分享会最年轻的‘破例公派’是不是现在也在研究院工作？”霍齐阳眼睛微眯，努力在记忆中翻找名字和人脸。

　　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大概那位的脸是真的一点都不出彩。他想。

　　“嗯。”纪文博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似乎不愿意多谈，但他还是补充道，“林墨的确前段时间回国后就跟在母亲身边工作了。”

　　林墨……？

　　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这个名字，莫深反射性的睁开眼睛，眼瞳里残留着未消的睡意而微微失焦。

　　一直拿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霍齐阳几乎立刻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你们刚刚提过……林墨是吗？双木林，墨水的墨？”见两个人没有纠正自己，莫深揉了揉眉心，强行让自己清醒一点儿，“有他照片吗？”

　　“他很有名，在网上就可以搜到。”后座传来纪文博淡淡的声音。

　　“你认识他？”第一次见莫深明确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关注令霍齐阳心里格外微妙。

　　“好奇。”莫深言简意赅且敷衍的甩出理由。

　　林墨的确是个很有名的人。

　　搜索引擎几乎是立刻跳出来一堆这个平凡的名字背后的重重荣誉，这是个接连跳级的年轻天才，在清安只读了两年便破格公派出国留学深造，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国也不过才22岁。

　　照片上的人戴着黑框眼睛，面容并无太过出彩的地方，是那种常见的科研学子的形象，大概是因为斩获大赛金奖的缘故，举着奖杯，笑容灿烂得足以让人嗅见阳光的味道，与莫深记忆中的身形单薄、目光荒芜的美丽男人截然不同。

　　任何一个人在对比他们的时候，都不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

　　见莫深只是沉默的看着手机，霍齐阳轻轻的咳了一声，重新肩负起挑起话题的重任：“文博，林墨是个怎么样的人？”

　　纪文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个年轻的天才，主修计算机专业，辅修生物学，因为有了他，母亲的研究进度一日千里。她对他非常满意，进组一个月已经快成为核心成员之一。”

　　“嗯……”尾音微妙的拉长好几秒，霍齐阳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能让柳女士满意的人，一定不是池中物。”

　　提及纪文博的母亲柳慧，纵然是颜控晚期的霍齐阳也会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恨不得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若非必要绝不主动往那人跟前凑。

　　后视镜映出纪文博看着车窗外无波无澜的脸，绷紧的下颌弧度愈发与霍齐阳记忆中那位不苟言笑、恍若仿生人一般强硬无情的女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霍齐阳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握紧了手中方向盘。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纪文博的模样。

　　小小的孩子穿着一丝不苟的墨蓝色小西服、打着小领结，头发被发胶整齐梳成背头，抿着嘴唇，端庄的做派像极了宴会厅里虚与委蛇的大人们，像个洋娃娃一样被身边的大人操控着四处问好。

　　无趣，无趣至极的模样，还是个心甘情愿当人偶的可悲家伙。

　　在一群莺莺燕燕里如鱼得水的霍齐阳漫不经心的想。

　　但是再这么无趣，也架不住那家伙比他身边的女生们还端丽。于是头铁的霍齐阳便笑嘻嘻的凑上去将上厕所归来的人堵在花园的阴翳一角，成功的用语言将漂亮的小人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涨红着水馒头似的柔软脸蛋用贫瘠的词汇骂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但霍齐阳时至今日也觉得那时的自己根本没说错，若是纪文博生成女孩，或者套上女装，就凭那天成秀骨，一定是比女孩还靓丽的风景线。

　　再然后呢？

　　再然后这家伙不做脑子空空的小木偶了，改当研究狂母亲同款仿生人，似乎不哭不笑不表露一丝情绪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似的。还将得不到父母认可的苦闷和家族沉重的期望化为一根根漆黑带刺的荆棘条背负在身上，磨得后背血肉模糊也一刻不敢放松的向着早被人为设定好的目标前行。

　　霍齐阳热衷于在纪文博的忍耐边缘大鹏展翅，因为每次对方忍无可忍呵斥他时眼眸里重燃的些许微光。

　　——拜托，就算已经忘记了怎么笑，至少不要连怎么生气也忘记啊。

　　他并非善人，也不是什么喜欢死缠烂打的牛皮糖，一开始这么做到底是年幼时共情心在作祟，还是在比惨中发现自己比对方游刃有余而生出多余的怜悯，他自己也已经分不太清。回过头后，就惊奇的发现他和纪文博竟然已经相识走了十余载时光。www.bïmïġë.nët

　　“开车的时候不要想太多。”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搭在他的手臂上，打断了霍齐阳的思绪。那只修长如竹骨的的手指甲泛着贝壳般的美丽光泽，和它的主人一样是他心仪的模样。

　　堵在胸口的块垒被手臂上微凉的温度慢慢消融，手的主人似乎担心他仍旧沉浸在负面情绪中，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臂的肌肤带来一丝丝绸般的痒意，安抚之意溢于言表。

　　霍齐阳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他的情绪波动明明小得不注意便可以被忽略过去，他甚至可以保证，就算后排的纪文博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然而他发现了。

　　——但是我看见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霍齐阳忍不住嘴角高高扬起。要不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他还真的想把莫深按在墙上亲。一连串腻歪湿热的吻中，对方会流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神色。而在被吻住敏||感点时，骤然加重的喘||息好听得能让他身体内本就蓬勃燃烧的火焰愈发旺盛。

　　啊，真是糟糕的想法。

　　霍齐阳喉结动了动，将眼底的暗涌压下。

　　那样的春||色是属于他一个人。

　　“我知道了。”往日油嘴滑舌的霍四少这次很乖又很简洁的应声道。柔软又真实的情绪从眼睛、唇角流露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别样的、浓稠又热烈的色彩。

　　后座纪文博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眼眸里泛起波澜，原本就微微皱起的眉头无意识间沟壑更深。

　　但前排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没注意。

　　“那么，林墨他们的负责的项目是什么？”莫深收回手，继续之前的话题。

　　“是全息虚拟技术，”纪文博的声音抢先霍齐阳一步响起，听上去有一丝暗哑，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就像很多电影里常见的那样，不管最后的成果是头盔还是游戏仓式样，都是将脑神经冲动化为电信号连接数字世界从而万物互联，人类甚至可以进入真实的虚拟世界。“

　　“那岂不是届时虚幻和真实的界限、生与死之间的一线相隔全都模糊不清？”莫深思考着，“万一出现感官过载的情况，人会再也醒不过来吧？”

　　“而且，就算斯人逝矣，只要收集逝者生前的数据并对机器人加以调||教，或者，趁将死之时将脑电波永远留在数字世界，那么，人类便真正消除了死亡概念。”莫深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项技术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没想到莫深一下考虑到这么严肃的方面，纪文博眼中划过欣赏。他点点头：“这个项目伦理道德的问题一直都存在争议，只不过因为并没有对公众公布，所以也仅仅处于小范围讨论之中。当然，一旦推出，强制下线、防沉迷机制以及相应的法律条款一定会立刻跟进。不过，人类是无法一眼洞见选择后的所有后果，这一系列的社会配套措施只能在逐步摸索中得到完善。”

　　换句话而言，依凭羊圈里的羊的死状给出补圈的方案，这多少显出无可奈何的残酷。

　　听两个人的讨论趋于深入，霍齐阳不着痕迹的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来临，想想游戏世界里一切奇幻的设定都将栩栩如生的在眼前铺开，对感官进行完全欺骗，生活一定会更刺激。”

　　他的眼中交织着期待和憧憬，似乎都能看见这样的未来在自己眼前闪耀，“这完全可以说是在创造新世界啊!”

　　新世界。

　　莫深在心底重复着这个词。

　　他眼波一转：“那么，纪哥的母亲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吗？”

　　“主要负责人之一，毕竟项目涉及的学科实在太广了，”纪文博纠正道，他凝注着莫深的侧脸，又极快的撇开视线，“但我们四个的家族都跟这个项目有关。”

　　似乎隐隐能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莫深神色如常，听见纪文博继续说：“现在B市的地底正在修建一座占地十几公里的基地用于存放超级计算机——墨子一号。楚家、莫家是主要领头投资人，霍家作为政府部门的支持力量，纪家负责科研项目，分工合作。”

　　“这样啊。”莫深了然。

　　正是因为有这个项目存在，这个世界的废柴莫深才有幸成为这三人的背景板。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莫尚出了什么意外之后，人丁单薄的莫家下一任继承者就是他。都在一条船上，每只蚂蚱最好都绑得死死的才好，就算淹死也有一群人给自己陪葬。

　　霍齐阳只一眼便敏锐的察觉他此刻处于心情不太妙的状态，以为他仍旧担心项目安全问题，安慰道:“安心吧，虽然现在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和资金往这个项目里灌注，但是这项技术至少十年之内都不可能面世。我记得明哲好像隐约提过这个项目就是个销金窟？每天的烧钱速度堪比养艘航母。当然，一旦成果面世，带来的收益也无法估量。”

　　“这是一场造梦计划。”莫深的声音还未散去沉闷感。

　　“这样说也没错。”纪文博不置可否。

　　——但梦是可怕的东西。

　　美梦会泡软人的骨头，而噩梦则摧毁人的品性。

　　睡意彻底被心里那点微弱却顽强的不安感吞噬殆尽，莫深干脆扭头去看车窗外一闪即过的景色。

　　整个世界在阳光下披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色薄纱。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拥有开挂般直觉，理性分析后看破莫深本质却仍旧选择接近；

　　一个被教导为理性至上却难得听从直觉选择抗拒靠近；

　　这对竹马竹马一直走在殊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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