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顾念结发之情,曾向天下人许诺永不废后,满朝文武亦感念皇帝对发妻情深,堪为天下臣民表率。
康贵妃当年为登后位,曾指使宫人向崔皇后药饵之中下毒,幸而被当时的昭妃霍君则及时发现,告诉了皇上,康贵妃一朝事败,曾经的斑斑劣迹也无处遁形,不久羞愤自尽。而昭妃则以皇次子生母的身份执掌六宫大权。
结绿望着繁华场中的这处静庐,不由唏嘘,谁能想到本该母仪天下的崔皇后,芸芸众生眼里的帝后情深,竟是眼前这一座阶前苔痕斑驳,形同荒村野店的矮屋呢?
长秋宫的人送下结绿,都避之唯恐不及地回去了,宫中有许多关于崔皇后发病时的流言,说她病发之时,如狼似虎,几欲噬人。
结绿缓缓推开门,门扇上朱漆斑驳,如同鬼脸狰狞,轻轻踏进屋子,这从外面看来佝偻的屋子,里面竟是空荡荡的豁敞。
正堂之中只有东面靠墙处有一张乌木榻,吊着半旧的纱帐,近榻之处,不过一桌一椅,旁边散乱地搁着几只脚踏。屋里一应摆设,还不及结绿这些小宫女所用的。西面支着一个红泥风炉,一个满面尘灰的宫女在跪在地上,执着一柄蒲扇,奋力地扇着。
结绿瞟了一眼银吊子,只见里头煮着一些黄褐色的东西,便知不是汤药,再细细瞧时,却见底上几根竹叶,才想起周姑姑说的,慎德堂的水苦涩难咽,这位宫女定是煮了淡竹叶来喝的。
宫女已觉察到有人来,只是懒得抬头,结绿见这宫女半日不理她,有意要与她搭搭话,便笑道:“竹叶是清热之物,恐姐姐冬日里喝了不相宜,我这里有红茶,温胃去寒的,姐姐尝尝!”
那人头也不抬,只不屑笑道:“你在这儿住上三个月,莫说竹叶,连个枯草根子都是好的,我劝你,别这样讲究,先前吊死的珍儿姐姐,就是受不了才寻的短见!”
结绿心头一跳,却听那人声音熟悉,因蹲下勉强笑道:“姐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似乎也听出了结绿的声音,蓦然抬头,忽然泪如泉涌道:“原来是你,结绿,你怎么也落到这儿来了!”
结绿手心里沁出冷汗,只见这个宫女面如土色,眼神空洞,仍掩不住清秀的五官,那容貌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
那人双手紧紧抓住结绿,哭道:“结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素绢啊!”
结绿这才想起,原来是在浣花殿一起当差的小宫女素绢,因着董丽仪肩舆小产一事,被发往浣衣局作杂役的。
结绿悲喜交加,想不到竟在此间遇到故人,忙问道:“秀清呢,你们不是同在浣衣局的么?”
素绢胡乱抹了把眼泪,戚戚道:“秀清还在浣衣局,原先伺候崔皇后的珍儿死了,才调我来这里的,谁知……这里比浣衣局还不如,洗衣裳只是累些,这里,简直就是阎罗殿,一天到晚鬼气森森的,若是遇着崔皇后发病……我好几次只恨不得撞死在这里!”
结绿替素绢拭泪,那眼泪揩干了,又流出来,总是拭不尽。
结绿叹道:“如今我不是来同你做伴儿了,你也不必再害怕了,要好好的活着,说不定哪一天,一切都好了!”结绿也知这里只要进来,便难再出去,可仍旧谆谆地劝慰素绢,也是在说服自己。
素绢渐渐地止了哭,问道:“咱们一起的小宫女,如今都在哪儿——我自从进了浣衣局,便如隔绝了人世一般,什么消息也听不到了!”
结绿出神盯着银吊子里咕噜咕噜煮着的竹叶,无精打采地道:“飞琼和灵筠在尚寝局做了女史,阿真做了尚食局的女史,玉桃……”提起玉桃,结绿总有些心结,也不愿再说下去,素绢却接口道:“我听说玉桃被遣去冷宫了,可有这事吗?”
结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素绢叹了口气,道:“玉桃跟我和秀清不同,她姿质平平,却事事争强好胜,真是过犹不及,若她能安分守己些,也不至有今日之祸!”
结绿颓唐道:“争不争的,又有什么分别?咱们都是‘闭门家中坐’,孰料‘祸从天上来’,还不是一样落到了这里。”
素绢苦笑道:“飞琼和灵筠我们自是比不了的,只是没想到阿真能后来居上,真真是世事无常!”
想到阿真,结绿心头泛起一丝暖意,也不知她在尚食局是不是一切顺遂,阿真若知道她遭逢此事,定会乱了方寸,结绿是又想阿真知道,能来瞧一瞧她,又不想阿真知道,误了正经事。
结绿心如乱麻,因用话岔开道:“崔皇后整日只是这样熟睡么?”
不提崔皇后还可,一提及她,素绢的眼角眉梢都爬满了忧郁,“她若能总这样安静,倒是老天垂怜了,偏偏这位主子是白日睡足了觉,夜里闹,我来这儿几个月了,就没有一夜能睡个囫囵觉的!”
说话之间,竹叶已经烹好了,素绢拿起两只烟熏火燎的盖钟,舀给结绿一碗,自己一碗,结绿尝了一尝,入口还有点竹叶的清香,咽下之后却又苦又涩,素绢却如得了甘露一般,仰脖子喝干了,又舀了一碗,见结绿皱眉,因笑道:“你若是还惦记着司局里给咱们吃的茶饭,不出几日,也得跟那个女人一样。”bïmïġë.nët
结绿脸上微烫,方才还劝素绢,这时自己倒先撑不住了,因讪笑道:“没有,我来吃才吃了饭,如今既不渴,也不饿。”又接过方才素绢的话茬,道,“我这来了,咱们两个倒还有个照应,横竖一人伺候她半夜便是!”
素绢与结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光倒也过得快,不知不觉已是暮色四合,结绿本想待尚食局的人送饭来时,借机打听阿真的情形,不想到了晚膳时分,只闻木门轻叩几响,素绢过去开门,提进一只攒心盒子来,结绿才知是晚膳到了,忙开门出去看时,那送饭的杂役已走得远了。
素绢慧心兰质,已瞧出了结绿的心思,笑道:“你是想问她们阿真的事罢!实告诉你,这里一年到头,别说人了,连只麻雀的影子都难找,宫里的规矩,慎德堂的宫人又不可走出方圆百步之外,因此来了这里,与掉进牢坑里也没什么两样!”
结绿有些心灰意冷,素绢却不再劝她,只关心食盒里装的东西,结绿见里面只盛着三碗老米饭,一摸,温凉温凉的,些微的温度,只让人觉得更冷。又有两碟清炒的芹菜和炖的胡萝卜,那菜如清水捞过,不见半点油星儿,余者都是乌漆麻黑的咸菜了。
素绢警觉地看看崔皇后那边,附在结绿耳畔,神秘道:“过会子咱们把菜拨出一半,给她吃,另一半咱们两个留着吃。”结绿这才知道那两样菜是给崔皇后的,她与素绢论理只能吃咸菜。
结绿勉强吃了半碗米饭,几块咸菜,便只拿着盖钟,慢慢地喝那竹叶茶,素绢还在狼吞虎咽的吃饭,结绿依着素绢指点,点上油灯,那油灯上腻着一层黑泥,灯火如豆,桔红的,仿佛经风一吹,立时便会熄灭似的。
这死一般寂静的夜里,只有慎德堂外的风过林梢的簌簌,不远处崔皇后匀停地呼吸和素绢呼噜呼噜扒饭的声音。
忽然,“嘤咛”一声,木榻上的灰蓝粗布被动了一动,素绢放下饭碗,跌足道:“不好,她要醒了!”
结绿撂下茶钟,道:“你只管吃饭罢,我去看看她。”
素绢又接着吃饭,结绿端着一钟茶,走到崔皇后身边,轻声唤道:“娘娘,您醒了?”
崔皇后转过脸来,结绿暗暗纳罕,这女人除了衣衫破败,鬓发散乱之外,脸上光滑白皙,竟无半点病容,看起来甚至比卧病的柏婕妤和色衰无宠的裕妃还要年轻些,想来风华正茂时,纵无十分姿色,也算个美人儿了。
结绿屈身跪在床前的脚踏上,从旁搀了搀她,举着盖钟,温然道:“娘娘可想喝水么?”
崔皇后并不答言,大约觉结绿面生,眼珠子直勾勾地定在结绿身上,从上到下地打量她,看着看着,她眉头越拧越紧,神色越来越黯,皎月般的脸上渐露狰狞之相,终于锐叫一声,“你是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素绢听着不对,忙搁下饭碗,奔过来软语慰道:“娘娘莫惊,她是新派来伺候您的小宫女!”
崔皇后却既不看素绢,也不听素绢之言,双臂紧紧拥着被子,护着她的身子,眼珠只盯在结绿身上,她缓缓地摇头,又过了半晌,轻轻道:“你来做什么?我知道你与婵娟要好,你是想替她索命来的,对不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皇后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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