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绢凑到结绿身后,悄悄道:“别理她,整日是这些疯话,过会子给她喂了饭,咱们再熬一剂安神汤药给她喝下去,老天保佑叫她睡上一夜。”
结绿想着崔皇后既已疯颠,也无须理会她的不经之语,因笑道:“娘娘饿了吧,让奴婢来喂您吃饭!”
说着,便要折身去屋子一边端饭。不想崔皇后一把扯过结绿衣襟,抓住她的细腕,歇斯底里道:“你还要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别以为多年不见,我便不认得你了,告诉你,我记性好得很,当年爹爹的随从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口吐鲜血,我还记着呢!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我什么都不怕,谁叫那个狐狸精,总去勾引萧贤,”结绿和素绢合力想令她松手,却挣脱不得,又听他直呼皇帝名讳,便知崔皇后是旧病发作,心中只叫苦不迭。
素绢一面尽力想掰她双手,一面苦劝道:“娘娘就别想那些旧事了,咱们先吃饭!”
崔皇后恍若未闻,只狠狠地瞪着结绿道:“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贵为淑妃,却与小叔子苟且,若不是你这一汪祸水,萧贤怎会做出逼兄退位的忤逆之事?”
结绿忍着腕上剧痛,只被崔皇后这些万劫不复的言语吓得心惊肉跳,她蓦然想起先时灵筠说的,当年吴废后曾诬陷孝贞皇后与成王行止不端,孝贞皇后生前曾为□□淑妃,而成王,正是当今皇上。
结绿向来只管勤勉做事,谨慎当差,从不理这些宫闱秘事,可崔皇后说一句,攥着她的力道便大一分,结绿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她忽然想起那日给吴废后送寿衣,也是这般被拘,不得脱身,后来还是她急中生智,装神弄鬼地才将吴废后给吓住了。
想及此节,结绿也顾不得尊卑主仆,只将脸儿一沉,恨恨道:“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今日就是要为婵娟讨回公道,来惩治你这个全无心肝的姐姐!”
崔皇后听得“姐姐”二字,身子陡然一缩,仿佛缩小了一半,抓着结绿的手也无意间松了许多,结绿趁机挣脱,立时软了口气,道:“你放心,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你的委屈,我也不怪你了,我如今来了,只是来看看你!你若听我的话,就赶快把饭吃了!”
崔皇后水雾朦胧的眼眸中闪着惊疑不定,半晌,才如一个幼儿,痴痴问道:“果真么?你果真不怪罪我了?”
结绿含笑点点头,一面小心翼翼地从素绢手里捧过饭碗,道:“快吃吧,我不怪你!”
谁知崔皇后“哇”地一声,抱住结绿痛哭,结绿只道她已然平静下来,未料还有这样的不虞之变,手中的饭碗不曾捧牢,“当啷”碎在了地下,老米饭撒了一地,素绢忙不迭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生怕崔皇后冷不防从榻上下来,扎伤了脚。
这里崔皇后将头深埋在结绿怀中,只嚎啕悲泣,泪水都浸透了结绿的秋香色倭缎的袖口,一头哭,一头抽噎道:“珠儿,我就知道你心善,除了你,连爹爹都不知道我的好歹!”
结绿头上顿时如打了个焦雷一般,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珠儿,这是结绿多少次午夜梦回,听到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里有她此生所有的幸福和欢畅,可是,梦醒时分,只是幽长的嗟叹与悲伤。
崔皇后似乎许久未有人听她倾诉心事了,待渐渐止了哭声,又道:“珠儿,你当初没有留在萧贤身边,确是明智之举啊!你看我今日的情形就知道了,他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结发嫡妻的,把我关在这里,一步也不许我踏出去!还是你,随萧尧去了永州,天高地迥,多么逍遥自在!”
结绿再也无法置若罔闻,崔皇后,怎么会知道他父母的名讳?结绿多年来深埋心底的记忆一旦被揭开,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再也无法填满。
崔皇后平静下来,结绿回头对素绢说:“不是有安神汤吗?你去熬一碗来,我在这儿看着。”
素绢从未见崔皇后这样的颠狂之态,不太放心把结绿一个人放在这儿,可是由着崔皇后这样闹一夜也不是办法,只得惴惴道:“那你有事叫我,我很快就端药来!”
结绿无声地点点头,转脸看看崔皇后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她眉头紧蹙,心生一计,瑟瑟缩缩地问道:“我自然知道你的苦楚,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他逼兄退位是怎么回事?”
结绿如同一个只身独行于暗夜中的人,向前踏出一小步都是在赌,不过这第一步,她却稳稳地站在了结实的原野上,崔皇后宁和叹息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萧贤一直都喜欢你的,他为了能得到你,早就在朝中联络大臣,暗中架空了□□皇帝,就连我父亲……”崔皇后似乎很窘地,看了结绿一眼,才鼓足了勇气道,“父亲也曾为他做过这些事,可是他恩将仇报,才登上皇位,便将我送到太后那里,太后哪儿也不叫我去,我在这宫里,就像这囚犯一样……”崔皇后大约是牵动愁肠,呜呜地哭起来。
结绿愣在当场,那些随风而逝的过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渐渐地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疏而不漏:养母屡次嘱咐她不可泄漏父母身世,吴皇后临终之前的狂态与妄语,柏婕妤对她的告诫,对了,柏婕妤入宫已久,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有……她陡地一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给当时的静嫔化了那个妆容之后,静嫔一夜之间,宠冠六宫,圣宠至今不衰……
如果崔皇后的话是真的,那么把她的爹娘逼到永州的人,就是当今皇上,而他,就是自己的亲叔父!
叔父又如何?最是无情帝王家!爹娘如果不是流落永州,爹娘和哥哥就不会感染瘟疫而死,她也不会成为命如蝼蚁的小宫女!
结绿突然觉掌心一阵生疼,回过神来,摊开手掌看时,才发觉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掐出了几个血红的印子,崔皇后就着昏暗的灯光,也瞧出了结绿的失魂落魄,她抖抖缩缩地推着结绿,道:“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他现在是皇上,我们又能如何?他圈禁我这些年,年轻时那份争强好胜,早就叫他磨得干干净净了!”
结绿眸光如电,如犀薄锋利的一片,划过崔皇后的脸,她又踏出了第二步,故作平静地问道:“我听说□□皇帝的名讳是敬先,你方才说的‘萧尧’,真的是□□皇帝吗?”
崔皇后瞳仁骤然缩了一缩,嗤笑道:“你可是糊涂了?□□皇帝的名讳,在入奉先殿时,就已被当今皇上改了!”
结绿颓然怔住,夜风从长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吹得雪白的帐子如乱舞的蝶翅,那帐子是粗糙的麻布制成,一下一下刮在结绿的脸上,涩涩地疼,结绿浑然不觉,遍身血液似被抽干了,再不能挪动分毫。
她是谁?在这座朱壁乌瓦围成的深苑中,那些乌沉幽暗的幢幢人影,到底是她的亲人还是仇人?
崔皇后见结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岿然不动,又推她道:“这回你可知道了,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萧贤,其实是个冷面冷心六亲不认的东西!”
素绢在慎德堂的另一头煎药,熊熊的烈火烧得干柴劈哩啪啦直响,本来听不清崔皇后说的什么,可崔皇后“萧贤”二字甫出口,素绢听得再不真切也知道她说的是当今皇上,这寂寥萧条的慎德堂里,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却也怕万一崔皇后再受什么刺激,闹将出来无法收拾,素绢一面烧火,一面悄悄唤结绿道:“结绿,快来帮我往银吊子里添些水!”
结绿只得强打精神,眉心里仍有重重的忧郁与悲恸渗出来,她安抚崔皇后道:“我过去给你煎药,那些旧事,多想无益,咱们吃了饭,服了药,你好好睡一觉,病才好得快些!”结绿这些话本是伤心至极勉力说出来的,声音柔弱无力,如同狂风吹折的春花,将落未落,然而崔皇后在慎德堂这些年,伺候她的宫人从来都是粗声大气,不胜其烦,她人虽疯颠,却也听得出言语中的友善与恶毒,所以对结绿顿生好感,因驯顺地点头道:“好,你快去熬药,我等着你!”
结绿走到素绢身旁,看见银吊子里的水满满的,哪里用得着添水?才知道素绢是找个托辞唤她过来,素绢道:“跟疯子夹缠不清的,只要她闹不出大动静,咱们还是离她远点!”
结绿戚戚道:“她人虽疯,可话不疯——你先煎着药,我去给她喂饭。”素绢望着结绿单薄如纸的背影,眼中满满地茫然与迷惑,难道这慎德堂中的疯妇会使巫蛊之术,摄住了结绿的心神?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夙恨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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