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临汝长公主的儿子,确且地说,是临汝长公主名义上的儿子。长公主是皇帝的堂妹,下嫁博闻侯庄吉为妻,她膝下无子,又生性善妒,府里稍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媳妇,皆被她打发得远远的,后来长公主年纪渐长,才不得已为丈夫纳了天翊的生母作妾,他母亲性子懦弱,长公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容她在身边,生下天翊之后,她的母亲便再难见丈夫与儿子的面。
临汝长公主将天翊养在自己名下之后,日日看着丈夫与别的女人的孩子,烦厌不已,好容易寻了个由头,让他作毅王殿下的伴读,从此送进宫中,不闻不问。
他几乎是在长秋宫长大的,但从小到大,无论那个柔弱的皇子做任何事,都会被众人交口称赞,而自己,无论多么出色,从未有人说过他一个“好”字。
这里太医为洛南仔细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剂汤药,便告退了。恰好金司膳在宫外传晚膳,洛南便陪着母妃,一径出了书房,到储鸾殿用膳。
贵妃今日着实辛劳了一天,用了晚膳,又嘱咐了洛南几句,才肯放他出来。
一出储鸾殿,洛南便如解了圈禁一般,一溜烟钻进三昧斋,差人招呼他的心腹荣宝前来,荣宝最是个伶俐不过的,听得洛南召唤,便知这位好性儿的主子已帮他过了这一关,嬉皮诞脸地凑到洛南跟前,笑道:“主子,有何吩咐?”
洛南悄悄对荣宝说道:“你想法子给我弄些皂角胰子薰香之物,再弄些水来,看着起更了没人时,搬到书房里来,不可叫人知道!”
弄得荣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问道:“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洛南从怀中掏出那一方素绢,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道:“我要洗洗这块帕子!”
洛南的衣衫巾帕自有浣衣局的人清洗,就是他的贴身之物,也一直由殷嬷嬷亲力亲为,荣宝展开绢子,见上面粘着一大片淋漓血迹,却又绣着一对鹣鲽,心中一动,便知晓主人心思了,仗着洛南平时对自己纵容些,遂贴在他耳根上坏笑道:“小的不知殿下还有这等本事,不知是哪个姑娘这样有福气?”
洛南并未听懂荣宝之言,却能看出他眉眼之间满含促狭笑意,颇不恭敬。他对结绿一见倾心,待辨得这块绢子正是那日修则馆的小宫女时,更是因爱生敬,眼看荣宝如此,不由怒气丛生,脸上不由得现出几分厉色,叱责道:“哪来这许多废话?我素日认你是个得用的,才把这事交给你,你若再传与半个人知晓,仔细你的皮!”说完自己也是一怔,他长这么大,从未对底下人说过一句重话,对荣宝更是视如手足,纵是有错处,他亦是百般回护。
荣宝从未见主子生过这样大气,不由也惧了三分,不敢再说一句玩笑话,乖乖照洛南的吩咐当差去了。
这边洛南为了结绿闲愁万种,那边结绿却忙得不可开交。明日便要宫女考校了,灵筠的身子总算勉强可以参加,阿真的针线也精进了许多,结绿这次暗下决心,志在必得,定要为自己争口气。
宫女考校在浣花殿的毓秀堂举行。霍贵妃身边的凤仪女官周景娥姑姑亲来监察。姜司衣为小宫女们准备了四道考题。其一是锁边,其二是裁剪,其三是补缀,其次是绣花。www.bïmïġë.nët
小宫女们热火朝天的忙活,姜司衣引着周姑姑在其间走来走去,看看这个沿的边,又瞧瞧那个剪的布。前三道考题过后,飞琼,灵筠和结绿不分上下,犹以结绿稍胜一筹。
飞琼暗忖,不知她何时藏了这等本事,竟比上次大有长进。
灵筠则自怜自怨,终究还是没病没灾的好,结绿有更多的时间精进技艺,如今果然比她这个卧病多日的强多了,心下着急,额上不免又添了一层冷汗。
到了第四道考题时,灵筠的额角已有豆大的汗珠滴落,开始还强撑着,一针一线去扎那细绢上的花,到后来脑子里混沌一片,眼睛涩涩发痛,坐在旁边的结绿见了,放下手里绣活,唤道:“灵筠,你怎么了,你醒醒……”
灵筠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浣花殿的抱厦里,身边只有凤仪女官为自己打着扇子,她迷迷糊糊地道:“周姑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花儿还没绣完呢!”
周姑姑苦笑道:“孩子,先安心养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灵筠听了这话,便明白定是她方才在毓秀堂晕倒,被移至此处。如此说来,那么多天的辛苦努力,也就白费了,心念及此,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由抽泣而号啕。
这一哭哭得搜肝捣肺,周姑姑却默不作声,既不阻止她哭,也不劝她想开,只轻轻抚摸她的背。灵筠觉得自幼从未这般痛痛快快地哭过,今日在凤仪女官面前,倒更觉放松了似的。
她渐渐止了哭声,仍是不甘,只自语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这几日我已觉得好了许多,怎么今日又……”一言未尽,泪如雨下。
周姑姑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沉思一回,对她道:“此事……你若觉得蹊跷,倒还是问问医女的好。”
灵筠本就是个剔透的人,她听周姑姑话里有话,便知这其中怕是真有缘故。她抬头望着周姑姑,周姑姑却是一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会有办法的。”
她意味深长地对灵筠笑笑,翩然离去。
太医院百草堂里,采芷正在把许太医送来的一大堆当归,分出归身和归尾。抬头间,正看到眼波如镜的灵筠,慢慢地向她走过来。采芷身子不由一哆嗦。
灵筠走到采芷面前,笑盈盈道:“姐姐给我开的药,我吃了很有效验,只是如今还未好全,烦劳姐姐照原先的方子再给我抓几副。”
采芷面容一松,舒了口气,笑道:“这个好说,姑娘且坐一坐,我这就给您抓药来。”
灵筠坐在采芷的寝处,果然比宫女住的地方寒酸许多,这些医女或是出身寒门,或是罪臣之女,能够入宫行医,补贴家用,已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
一时采芷提着三四副药,陪着笑递给灵筠,笑道:“姑娘拿好!”
灵筠笑道:“谢谢姐姐,正巧尚服局也有一位姐妹被我传染,这些桑菊饮够我们两人服用的了!”
采芷脸色苍白,道:“姑娘不可,这…...”
灵筠向她投去锐利的目光,口气却仍是闲闲的,问道:“为何?”
采芷讪讪道:“这……这……各人的体质不同,姑娘服的药……”
灵筠婉然笑道:“我虽不精于医理,却也知道,风热之症乃是小病,桑菊饮又是普通药剂,谅也吃不出大事,除非……”她直视采芷,道,“采芷姐姐既如此小心,我倒也要小心一回,回头我就把吃剩的药渣拿给太医查验,看看这药锅里能掀起什么风浪?”她说到后来几句,口气愈加严厉,逼得采芷浑身筛糠似的,惊恐不已。采芷不曾想到,平日看来柔柔弱弱的灵筠,竟还有这般精明凌厉的手段。
她被彻底击垮了,“扑通”跪地,抓着灵筠的裙角,哀求道:“姑娘饶命,我家里五口人,全指望我这点俸禄,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害了姑娘,姑娘开恩饶我这一回,我全家感激不尽!”
灵筠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虽气恼采芷背后给她的药方里动手脚,却也知道一个医女与她无怨无仇,犯不着跟她过不去,背后定有指使之人,灵筠努力平静下来,道:“叫我饶你,却也容易,你只把背后指使之人告诉我。”
采芷怯怯道:“奴……奴婢不敢!”
灵筠怒道:“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采芷死死抱住灵筠的腿,哭道:“姑娘饶了我吧,我实在是没办法……姑娘的桑菊饮里,不过是加了双倍的薄荷,只是拖延病势,并不会伤及性命。”
灵筠强压下心头怒火,问道:“好,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问你,是不是飞琼?”
采芷脸上挂满泪珠,摇了摇头。灵筠又问:“是不是玉桃?”采芷又摇头。
灵筠又问:“是不是巧莹?”采芷还是摇头。
灵筠一颗心在胸口里狂跳,颤颤问道:“难道是她?”
采芷低下头,掩面而泣。
灵筠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她最信任的人,居然一直在背后害她,这是为什么?
她一口气跑出太医院,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只觉天地虽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看见路就走,最后疲倦已极,便扑在一块湖山石上痛哭起来。
忽然有人抚上她的发髻,温和道:“你的头发乱了,我来给你梳梳吧!”
灵筠蓦然一惊,这声音好生熟悉,转脸一看,才要行礼,那人却笑道:“宫中不如意事太多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若信得过我,以后有事便来同我商量,只不要叫别人知道。”
灵筠心底涌出一股信任与踏实,生在那样一个冷漠的家里,她是不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但眼前这个人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秦司宝寻个由头把巧莹召进自己屋里。巧莹有些惴惴,今日宫女考校,本来看到灵筠中途病倒离场,她还高兴了一阵儿,可结果结绿出人意料地拔了头筹,竟把个段飞琼也比下去了,玉桃得了第三,她和那个蠢才阿真又垫了底。姨娘找她来,少不了又是一通责骂。
巧莹一进屋,就被案上彩光闪灼的锦缎吸引住了。她的姨母是司宝,掌管尚服局的凌罗绸缎,凡天底下有的好料子,没有她不曾见过的,但今日这几匹锦缎,闪耀夺目,非比寻常。
巧莹眼里映上了这锦缎的光华,笑道:“姨娘,这样好的料子是哪儿来的?”
秦司宝粲然笑道:“这是罗兹国贡来的,叫做雀金裘,是以黄金制成金线,以孔雀、雉、翠鸟等珍禽的羽毛捻线,与各色彩丝织就的,只有这样十匹,皇上在这些衣物小事上不甚在意,只赏了霍贵妃两匹,剩下的都交给了尚服局。”
巧莹奉承笑道:“交给尚服局,不就跟赏给了姨娘您一样么?姨娘往库房里一搁,给谁用不给谁用,那还不是姨娘说了算!”
秦司宝白了外甥女一眼,鄙夷道:“费了那么多工夫□□你,还是这样不长进。这宝贝落在手里,用得好,是行船的帆,用得不好,就成了催命的符。宫里人多是非多,都像你这般,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人家背后的刀子捅过来了,你还浑然不觉呢!”
巧莹原本是哄姨娘开心的话,不想却招来一顿训斥,又不敢冲撞姨娘,只得陪笑道:“姨娘教导的是,只是这里头的学问,甥女儿要跟您学的还多着呢,姨娘教教我,我也明白明白。”
秦司宝冷哼一下,跷起二郎腿,得意扬扬道:“姜司衣作掌衣的时候,我还是新晋的小宫女,你可知为何直至今日,我能与她有一样的地位么?”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争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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