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结绿的实话,恰恰又扎在灵筠的心头,她病中无聊,也常有这些消沉的心思,听到结绿这样说,便不再疑虑,又劝结绿去沐浴更衣。
结绿沐浴出来,一壁换衣裳,一壁问道:“你说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算不算计的?”
灵筠微怔,方悟出结绿问的是吴废后,便笑道:“这些妃嫔相争的事,向来是宫中忌讳,我也不甚清楚。”说着,又咬唇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我对你说,你可千万别再告诉人……”
结绿好奇陡生,忙点头应允。灵筠正色道:“听说当日吴废后陷害孝贞皇后,罗织的罪名便是——孝贞皇后与成王……”
灵筠点到为止,结绿也是大吃一惊,她再不晓得宫中阴私,却也知道,成王便是当今皇上,这足以株连十族的阴私,说了都嫌不吉利,结绿今儿已经染指过一次晦气,不想再多提这些,当下便不再多言,只默默地擦着一头乌云似的秀发。
结绿才换了细纱寝衣,准备睡下,忽听远远地云板叩了四下,正是丧音,结绿掀起盖在腰际的夹纱被,惊道:“不好!是吴废后殁了!”
灵筠星目微睁,复又阖上,淡淡道:“早晚的事,不是病入膏肓,尚服局也不会差人给她送衣裳。”
也许是在修则馆有了一面之缘,结绿总不能如灵筠这般泰然,惨惨淡淡地辗转了半日,至四更时,方才沉沉睡去。
四下云板直传到了长秋宫。长秋宫里今夜正是芙蓉帐暖,每月初一十五,本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但皇帝感念霍贵妃打理后宫的辛劳,总是把应该属于皇后的初一,赐给贵妃。合宫上下都知道,霍贵妃虽承恩不多,却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萧贤蓦然惊醒,胸口微微起伏,问道:“是吴废后?”
贵妃其实一直未眠,一边替皇帝披上外衫,一边猜测说道:“只怕是吧!”撩开九凤缀宝华帐,唤道:“景娥!”冼嬷嬷吃力的扶吴废后半坐起来,一点点往上套那件昂贵的宫装,吴废后奄奄一息,只如虚脱了一般,任冼嬷嬷摆弄,两个医女去厨房里煎药了,冼嬷嬷累得满头大汗,也只将这件沉重的衣裳向吴废后胳膊上套了一只袖子,虽然这不是结绿的差事,遇上了却不得不帮一把,于是结绿在吴废后的身后塞了两只软枕,扶住她的肩头,帮她穿衣裳。
大约是弥留之人异常敏感的直觉,吴废后似乎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懒懒地睁开眼睛,这时冼嬷嬷有结绿的帮忙,已经将袖子套好了,正在扣那偏襟上的一溜小金核桃钮子,结绿汗流浃背,坐在榻前的脚踏上气喘吁吁。
吴废后慢慢睁开双目,一眼便瞧见眼前这个浅碧宫装的女子,顿时如被炮烙了般全身抖了起来,喉音粗哑地喊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你不是已经随他去了吗?”说着,便要来撕扯结绿的衣裳,结绿知她的重病之人,伤不得自己,却见她诈尸似的醒来,字正腔圆地说了这句没有首尾的话,心中早已惴惴,慌乱地向一边躲,吴废后却已死死地抓住她的一只手。
冼嬷嬷按住吴废后,慈蔼抚慰道:“您认错人了,这是给您送衣裳的小宫女。”
吴废后却似疯魔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结绿,摇头讷讷道:“不,不可能,就是你,就是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恨着我,你有什么好记恨我的,不错,我是算计过你,可是,你……你不是也算计过我吗?那么多年,他的心始终在你那里,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说着,掩面啜泣。
结绿听着只是心惊胆颤,任凭冼嬷嬷怎样解说,吴废后终究不肯承认是认错了人,只一味地说:“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结绿耳听得窗外已下起了倾盆大雨,心中烦躁,于是急中生智,瞪眼冲吴废后叫道:“对,我就是不放过你,我如今便要来抓你!”
说着,作势伸出另一只手抓她,吴废后“呀”的一声,身子往后缩,两手捂紧耳朵,结绿趁机脱身。
结绿回到灵筠养病的抱厦里,已是二更时分。灵筠才吃了药睡下,听到门扇吱呀,朦胧睁开眼,见结绿落汤鸡一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灵筠挣扎着起身,指着灶上道:“我给你烧了壶开水,你快去洗洗换了衣裳吧——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结绿这趟差当得郁闷,灵筠这么一问,结绿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迫不及待地把来龙去脉,细细对她讲了一遍。
结绿怏怏道:“你说这不是喝凉水也塞牙么?好好的去送衣裳,碰上大雨,还被那个废后撕扯半日,当时都吓死我了,她神智不清,力气又大得很,若不是我唬她那一下子,还不知会如何呢?”
灵筠低首柔声道:“这也是因我之故,不是为了照顾我,耽误了你练习,你也不会为了那一日的休沐当这趟差。”毣洣阁
结绿身子不由一震,灵筠足不出户,却早已知道了外头的事,连她当差的动机都被灵筠猜得分毫不差,可见她心思细腻。
周姑姑早听到云板丧音,打发上夜的宫人去探听了,一时宫人回报了实情,周姑姑便端了参汤进去,回禀道:“回皇上娘娘的话,县主已于二更三刻殁了,承皇上恩旨,一应身后事宜皆已周全,请皇上娘娘不必挂心。”
周姑姑便把吴废后前前后后的事说与皇上听。她素来行事缜密,滴水不漏,半夜闻丧报,若是别人自然三言两语回禀了完事,但周姑姑善察他人心思,她知皇帝上了年纪,便更加珍惜故人,吴废后虽见罪于先皇,皇上却仍对其礼遇,便是这个道理。
贵妃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周姑姑的用意,于是也不加阻止。
果然,皇帝细细听着周姑姑回禀,不由唏嘘,然而当他听到吴废后临终前,抓着前来送衣的小宫女说的那些不经之语时,脸色忽变,逼问道:“竟有此事!你快把那小宫女叫来,我问问她!”
纵是周姑姑聪慧过人,贵妃精明强干,却未曾料到皇上会有这样的话,好在周姑姑老于世故,只刹那间,便笑道:“县主卧病已久,半年前便已神智不清,那宫女本已受了惊吓,皇上若再召她前来,不能安抚她,反而叫她更添忧郁。”
萧贤恍然清醒,只觉自己一时情迷心窍,方才之言实在唐突,便不再过问此事,挥挥手,叫周姑姑退下。
这里贵妃抚着皇帝胸口,软语道:“皇上对她也算尽心了,明日一早,臣妾便亲去督办丧仪,皇上不必操心,快点安歇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说着,又递上参汤,这参汤是白戎贡的白参所熬,是清补之物,大暑天亦不会上火,萧贤喝了一口,叹道:“当年初见她时,那样天真烂漫,谁知今日如此!”
贵妃却回味着方才皇帝的一时失态,投石问路地笑道:“皇上怜惜旧人,臣妾亦是感佩,想来婵娟也故去许多年了,虽说当日身份低微,到底伏侍皇上一场,臣妾私心里,一直把她当作姐妹,若皇上愿意,把她迁葬妃陵,可好?”
萧贤疑惑地看看贵妃那美艳的笑容,怅然道:“婵娟生前就不爱这些俗世浮华,都这么多年了,就让她清清净净在哪儿吧!”
贵妃察言观色,也笑道:“还是皇上最懂得知女人的心,臣妾今生得以侍奉皇上,也是前世修来之福。”
萧贤对这些后宫中的套话,早已听得耳朵生茧,也不再答言,便径自睡了。贵妃心头却勾出无限前尘往事,宫闱流言,她跟结绿一样,辗转到四更方眠。
绿桐阴碧,风送荷香。霍贵妃端坐在牡丹盘护的妆台之前,对镜理妆,始终一言不发。
周姑姑思索半日,方道:“奴婢昨日无意间多言,请娘娘恕罪。”
贵妃摇头,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言做什么?你本是好意,勾起皇上顾念旧人的心思,住后也会常往我们长秋宫走走,却不想又节外生枝。”
周姑姑凝神道:“那个小宫女,娘娘打算怎么办?”
贵妃笑道:“除了皇上的近侍宫女,在宫里十年八载见不着皇上真容的,也太多了,本宫跟一个小宫女过不去,岂不是小题大做?若叫皇上知道了,更是得不偿失——不必管她,配跟本宫争的人,还不多!”
周姑姑为贵妃拣了一支碧玉凤钗,簪在望月髻上,钗上的米珠流苏荡起白芒点点,毕竟宫里才出了丧事,做一做样子总是要的。只听贵妃又道:“我担心的,是那些似有似无的流言,皇上昨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也看见了。”
周姑姑解劝道:“宫中阴私,奴婢不便多言,奴婢只劝娘娘一句,不必对死人耿耿于怀。”
贵妃的心思,周姑姑比谁知道得都透彻,只有一点,是她这个饱经世事的宫人也不懂的,就是霍君则对皇帝——不,应该是对夫君的一片痴心。作为一个深爱夫君的女子,她痛恨那些流言,容不得别人对萧贤的半分不敬,可适才萧贤那一刹那的失神,似乎是在印证那些传言的真实性,倒令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10 章 第十章 情迷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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