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筠看在眼里,不由生出些愧疚之意,时常念叨:“都是我身子不争气,病了这些日子,总不见好,还连带拖累了你,若你为我误了考校,岂不是我之罪过?”
结绿笑道:“你若少了这些胡思乱想,只怕好得还快些。咱们是好姐妹,我岂有为了自己不顾你的道理?”
灵筠默默无言,低眉半日,带着一丝凄凉道:“咱们三个里头,最有希望做女史的也就是你了,若你能被选作女史,我也是一样高兴的。”
结绿端过一碗桑菊饮,拿汤匙一壁喂她,一壁玩笑道:“我的心比你高些,若咱们都能选上,我才高兴,若有一人选不上,我也高兴不起来。你快喝了药,我看你身子又强似前几日了,到考校之时,包你能生龙活虎地飞针走线!”
灵筠眼里闪着一点泪花,浸在滟滟的烛火里,闪闪烁烁。这里两人才止了说话,忽听阿真跑来叫结绿:“姜司衣叫大伙儿去毓秀堂呢!”
结绿心道,才用了晚膳,不知这时召集众人有何要事,她不敢耽搁,与阿真飞跑着进了毓秀堂。
姜司衣手里托着一件香云纱百蝶穿花的苏绣宫装,正在那里踌蹰呢。结绿才刚坐下,只听姜司衣肃然道:“修则馆的吴废后不中用了,她临终时想穿件好看的衣裳,衣裳我已经做好了,只想遣个人给她送去。我虽是你们上锋,可宫里最计较的,便是‘晦气’二字,我也不好以权势压人。我时常给皇上娘娘们裁剪衣裳,也不好亲自前往。因此想问你们,谁愿给吴废后去送衣裳?”
姜司衣说完,堂中一片静默。连她的贴身女史阿信,平日最爱奉迎她的巧莹和玉桃,也无动于衷。深宫如海,人人皆生活在波谲云诡瞬息万变中,深怕沾上了晦气倒霉。
这本在姜司衣意料之中,她沉一沉,道:“既然大家都有所顾忌,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谁愿当这趟差,明日我准她一日休沐。”
平日宫女们若听着这一日的休沐,必定早就抢着去了,可如今晦气当头,无论姜司衣如何说,一众宫人还是不为所动。
结绿这几日为了照顾灵筠,教导阿真,已耽误了不少练习时间,眼看考校在即,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着急,此时听得姜司衣说“一日休沐”,却正是个好机会,要说晦气,谁还比得上她更晦气的,择选宫女的内官若知道她的经历,只怕就是她技艺再好,也进不得宫来的。
结绿迟疑一瞬,跪在蒲团上行礼,回禀道:“奴婢愿意前往。”
姜司衣眼睛一亮,喜笑颜开道:“恩,疾风知劲草,平日我就看你不错,果然是个德艺俱佳的孩子。”
毓秀堂里的宫女,十停人倒有八停人,心道结绿不过是想邀功,博得司衣的喜爱。
吴废后在修则馆已住了近二十年。她是皇帝的哥哥——□□皇帝萧尧的皇后,因陷害当时的淑妃,触怒了先皇,先皇念她是自家表妹,因而废后之时,又为她保留了县主的封号,居于修则馆自省其过。当今皇上亦以县主之禄,准吴废后幽居宫中。
□□驾崩后,因淑妃以死相殉,节义可嘉,满朝文武皆上书,追封淑妃为孝贞皇后,附飨宗庙。
吴废后是□□皇帝在金碧辉煌的宫禁中,留下的最后的遗迹了。修则馆则是处于热闹包围中的一座孤清的静庐。
结绿站在修则馆前,见斑驳的黑漆大门前,飘落下几片早凋的枯叶,似乎暗示了寂寞宫花的最后归宿,不由从心底生出几分凄冷。
皇帝已下了圣旨,务必要使吴废后临终的日子事事顺意,走得安心,因此堂中虽躺着一个将死之人,却没有结绿想象中的腌臜凌乱,处处整洁干净,如果不是重帘不卷的阴暗中,弥漫着药的清苦气息,根本想象不出,不远处有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
灰白的纱帐卷起一半,床边只有两位医女,一位老嬷嬷。医女的身份不及宫女,因此两位穿着青莲色裙褂的医女,一见到结绿,便曲身请安,老嬷嬷是吴废后的贴身宫人,奴才有多少体面,皆要看其伺候的主子有多少脸面,吴废后身边的嬷嬷年纪虽大,看到结绿身着浅碧的宫女服色,却也恭恭敬敬地行了平礼。
结绿向来谨慎,即使是在这形同冷宫的修则馆,也不肯妄自尊大,忙还礼道:“这位嬷嬷客气了,不知如何称呼?”
老嬷嬷低语道:“老奴是修则馆的宫人,姑娘叫我冼嬷嬷便是。多谢姑娘走这一趟,老奴与我家主子感激不尽!”
冼嬷嬷在宫中熬了这许多年,自然清楚,给一个被废之人送寿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差事。
结绿谦恭笑道:“冼嬷嬷言重了。奴婢是尚服局的人,给县主送寿衣是天经地义,与当别的差是一样的。”
结绿称吴废后为“县主”,自然是承认她的主子身份。病狗莫踢,瘦马莫欺,这宫里的荣辱成败瞬息万变,今日还身居高位,明日也许就是阶下囚,今日无权无势的,明日也许便会飞黄腾达,可惜世间多有拜高踩低之徒,真正懂得凡事留条后路的,又有几个?
冼嬷嬷见结绿年纪不大,却心地宽仁,办事谨慎,不由生起几分敬佩之情,笑道:“我瞧姑娘年纪不大,却能有这般心胸,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结绿婉言道:“嬷嬷谬赞!咱们趁早给县主擦洗擦洗身子,穿衣裳吧!”m.bïmïġë.nët
冼嬷嬷将另一半帐子也卷了起来,温言道:“老奴已给主人擦洗过了,姑娘把衣裳给我,剩下的事让老奴来做吧!”
另一半帐子卷起来,从结绿站着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吴废后那蜡黄消瘦的脸,这种油尽灯枯的面色,结绿很小的时候就已见过,所以她非但不像许多同龄的女孩子那般,表现出过分的惊惶,反而对素不相识的吴废后产生了一丝怜悯。
结绿知道差事已完,便敛容告辞道:“如此便有劳冼嬷嬷,我先告辞了。”
冼嬷嬷才欲扬手送客,只听外头一声内官尖细的嗓音,叫道:“王爷来了!”
冼嬷嬷身子一抖,忙对结绿道:“王爷来了,姑娘不便相见,委屈姑娘在纱幔之后躲上一躲。”
结绿正有此意,不待冼嬷嬷引导,已钻进了木榻后沉沉垂着的浅褐纱幔。
她的身影才消失在帐幔之后,萧洛南便缓步踏了进来。
她静静站在纱幔后面,只听得一声温若春风的问候:“听说县主不大好,如今怎样了?”
冼嬷嬷半是感激半是焦急地回禀道:“回殿下的话,慕太医才走,说县主已是不中用了,若能撑得过今夜,便是万幸,叫奴婢们时刻警醒些,左不过这一半日的事。”
洛南听了似乎有轻轻的叹息,结绿心想,这位王爷倒是宅心仁厚,连宫女都嫌晦气的地方,他倒还肯来关照,只不知是不是做给人看的。
只听洛南语声清和,道:“听说县主生了褥疮,痛楚难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可散淤血的热毒,你替她敷上,好歹叫她少受些罪。”
冼嬷嬷受宠若惊,道:“王爷真是菩萨心肠,我代县主叩谢王爷大恩……”说着便要跪下行大礼,洛南忙叫侍从扶起,温然道:“县主到底曾是先皇的皇后,父皇已下旨叫好生照料,我也是替父皇尽尽心意。”
冼嬷嬷感激涕零,道:“王爷仁慈……”
她话音未落,狂风夹着飞沙,冲进破旧的窗扇,纱幔如吃饱了风的帆,眼看就要被高高掀起,结绿知是夏日骤雨将至,来时未带雨伞,此刻更是急着回去,无奈王爷未走,只得紧紧抓了帐幔,免得这重掩的软罗,遮不住自己,这一抓之下,随身的绢子脱手而出,飘落榻前,停驻在洛南脚下,洛南弯腰拾起绢子,瞥了一眼,却闻冼嬷嬷笑道:“这绢子是尚服局小宫女的,她方才来送了娘娘的寿衣。”
听是小宫女的东西,洛南也不便细瞧,把绢子还给了冼嬷嬷,心中却道,宫女们最不愿给垂死之人当差,皆怕晦气上身,这位小宫女却怜惜这孤苦无依的废后,母妃时常因为他来修则馆的事不满,若不是周姑姑从中回护,只怕早已禁止他前来,不想此地竟还有与自己一般哀悯弱者之人。
冼嬷嬷想到那小宫女还未走,担心一会儿暴雨袭来,可要淋着她,当下便连哄带劝地对洛南道:“王爷快快回去吧,眼看要下雨了,若淋着了王爷,老奴可担待不起!”
洛南知她说的也是实情,便不言语,只从容笑笑,带着一干侍从离开了。
结绿从帐幔后旋身而出,才要与冼嬷嬷告辞,只闻榻上一声低哼,是吴废后醒了。
冼嬷嬷深深叹气,道:“两日了,总是这样,一时清醒一时糊涂,醒了的时候也认不清人……”说着,便将桌上一碗事先调好的玫瑰露,端至吴废后身边,问道:“县主,您可要喝水?”
吴废后嘴里吐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结绿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冼嬷嬷却会意了,大声道:“您是要好看的衣裳啊!尚服局早已遣人送来了,奴婢这就给您穿上。”
结绿一听,十分有眼色地,将那件香云纱百蝶穿花的苏绣宫装,递到冼嬷嬷手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9 章 第九章 废后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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