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屋外传来邱老头带着谄笑的声音,“各位大哥,可有什么小老儿能帮得上忙的?”
邱惜虽然仍面有犹豫和担忧之色,却还是转身领着萧亦循和秦祀月躲进了地窖之中。厚重的门板一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动静,地窖内安静得只听见三人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寂静的氛围越发令人觉得压抑。邱惜的神色越来越焦虑,柳叶眉微蹙,贝齿轻啮着樱唇。一刻钟时间过去了,门板外依旧毫无动静,秦祀月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朝萧亦循望了一眼,只见他也微微蹙着眉,眸光冷峻,似乎也预感到了事情不妙。
两刻钟后,邱惜终于按耐不住了,顺着竹梯爬了上去,推开门板,出了地窖。
屋内一切如旧,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惊,只听见院中圈养的母鸡偶尔发出几声咯咯声。邱惜一出地窖便唤了几声“爷爷”,无人应答。她一步一步向外走,每走一步,心便下坠一分,走到院中之时,一颗心已经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熟悉的院子里,茅草棚下的灶台上还放着一堆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筷,四只芦花鸡在西南的树荫下悠闲漫步,屋前的两排木架子上摆满了竹匾,竹匾里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有新摘还泛着绿的,有已经晒干枯黄的。地面上的一滩血泊触目惊心,温热的红色血液还在缓缓流淌,底层的血液渗透进泥土中,将黄色的泥土染成了褐红的颜色。慈祥亲善的老人仰面躺在血泊之中,血液从左侧胸口上的一个十字形的窟窿向外汩汩流出,老人的嘴角依然挂着惯有的微笑,一双阅尽沧桑世事的眼睛圆圆地睁着,难以瞑目。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锥心;一声,两声,三声,声声垂泪。邱惜一步一顿地走到老人身旁,单薄的身形摇摇曳曳,泪水一滴滴划过面庞,从下巴落下,无声地跌入尘土。天堂与地狱,如此之近,在她措手不及之间已是一个轮回。
她呆呆地看着老人的脸,喉间轻颤。怎么会?怎么可以?为什么?如何忍心!
萧亦循有些不忍卒视地垂下了眸子。
秦祀月看着少女的背影,犹如一片被暴雨从枝头打落的树叶,不堪重负。秦祀月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少女瘦弱的肩膀,软语道,“想哭便大声哭出来吧。”
少女如同一根紧绷着的弓弦被挑断,所有坚强瞬间崩塌。她瘫倒在老人身旁,扑到老人胸前,嚎啕大哭,“爷爷,爷爷……”
堂屋中,少女拿湿帕子替老人擦着脸上的泥土和血污,刚刚痛哭完的嗓子有些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老人家说,人要干干净净地走,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
萧亦循和秦祀月都不大会安慰人,静默地立于一旁。
“你们走吧,若不是你们,爷爷也会不丧命。”少女冷冷地说道,“我知道,这也并非你们所愿,所以我不怨你们。但是,此刻我见着你们心里也确实不大好受。”
萧亦循轻轻一叹,言辞恳切地温声道,“邱姑娘,你的恨,你的怨,萧某都理解。邱先生恩义两全,萧某念之感之,他的仇,萧某定然会报。还请姑娘允许萧某留下给先生坟前上柱香。”
一席话毕,邱惜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秦祀月则默默地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把铁锹,拎着铁锹往后山走去。
人,孤身而来,孤身而去。
黄土一柸,浮生事了。
一世悲欢,两地阴阳。
日落之时,苍苍淮岭中便多了一座新坟。
邱惜换了一身白衣,头批白纱,跪在坟前烧着纸钱,“爷爷,惜儿不孝,连一口像样的棺木、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能给您备好。您一路走好,莫要挂念惜儿,惜儿已经是大丫头了,能照顾好自己。”
萧亦循郑重地在邱老爷子坟前双膝跪地,叩首三拜。对于并不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邱惜来说,或许只觉得是人之常情罢了;秦祀月心底却是大为触动,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受得起他的跪地三拜,恐怕也就只有龙椅上的那位和咏华宫里的那位了吧。
是夜,萧亦循和秦祀月二人在邱家留宿一晚。
夜里,秦祀月无法成眠,便披了件单衣走到院中,坐在竹椅上,抬头望着夜空。凉爽的夜风一阵阵在面上拂过,快要入秋了吧,秦祀月心想着。
“吱呀”一声,另一间屋的门也打开了,萧亦循站在门口,两只手还搭在门上,微微怔愣了一下,惊讶于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秦祀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淡定地转过头去,继续凝视着夜空,山里的夜空很黑、很静,星子似乎也比别处的亮一些。
萧亦循走到院子里,不言不语,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同一片星空。
“明日下午我们大概便可以走出淮岭了。”秦祀月说道。
“嗯。”萧亦循应了一声。
“谁会来接我们?”秦祀月问道。
“大概是风火营的人吧。”
秦祀月点了点头,稍后又问道,“听闻风火营曾是南疆王的旧部?”
“是。”萧亦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只不过,宣武十四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南疆王了。”
“听说昔日南疆王在幽云与鄂温的那一场战事很是惨烈。”
“嗯,南疆王率军十万,破敌三十万。据闻,那一战之后三个多月,赤河之水都是红色的,正是应了赤河之名。”
“南疆王战死了吗?”
“没有。”
“那为何宣武十四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南疆王了呢?”
“因为,他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了。”
“听说南疆王有个女儿也曾在幽云之战中领兵杀敌,有勇有谋,令鄂温人闻风丧胆。”
“嗯,当年荨郡主之名传遍天下,大江南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荨郡主后来去哪儿了?”
“宣武十四年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见过她吗?”
“见过。”
“可是,宣武十四年的时候殿下不是还没有出生吗?”
萧亦循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秦祀月也没有继续追问。
无垠星空之下,两人均头颅微扬,一站一坐,芝兰玉树,凉风拂过,青丝流泻,仿佛一幅静止的水墨画卷。
翌日清晨,秦祀月起床的时候,见到堂屋内的桌上已经放了三碗白粥、三个馒头和两个小菜。萧亦循在桌边坐着,却没有动桌上的碗筷。
邱惜仍是穿着昨日的白衣,拎着包袱走进来,“我知道今日两位便要启程离开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秦祀月和萧亦循四目相顾了一下,对她的请求了然于心,却均未作声。
邱惜接着说道,“我知道让两位带上我有些强人所难,两位定然有些不便让我知晓的事情,我保证视该视之物,听该听之言,绝对不会给两位增添烦扰。”
萧亦循垂下了眼眸,面色却没有半分松动。
邱惜见两人神情坚定,便继续说道,语气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悲切,“如今爷爷已经去了,家中只余我一人。此处崇山峻岭,我一个女子该如何独自生活下去?若是有歹人来此,我又该如何?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
萧亦循终是点了点头。
邱惜面露喜色。
萧亦循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绝对不仅于此,我只劝你不要做任何傻事,替你爷爷报仇是我要去做的事情。”
邱惜面上的喜色转为被看破的窘迫,却还是低头应道,“是。”
用过早膳,因只有一匹马,三人便徒步向南,“鱼汤”和“萝卜”在三人身后紧紧地跟着。
晨光透过树荫在白衣少女的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不过一天之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昔日的天真无邪如云烟散去,杳无踪影,一双脚匆匆踏入了潇潇乱世。
三人脚步匆匆,途中鲜少交谈。
接近午时,秦祀月才开口说道,“歇会儿,吃些干粮吧。”
邱惜点头赞成,“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出淮岭了。”
找了块大石,秦祀月将包袱放到石头上,取出两个馒头和水囊,坐到树荫下啃了起来。她掰下半块馒头扔给了“鱼汤”,“鱼汤”先是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嫌弃地别过脸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了半晌,见没有骨头飞到自己面前来,便不情不愿地拱着脑袋叼起了那半块馒头。
邱惜喝了一口水,“只希望不要再遇到什么歹人才好。”
话音还未落,林子里便突然窜出了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秦祀月仰天长叹,这嘴怕是在寺庙里开过光吧,简直不能更灵验了。
邱惜也骇然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与其说是被黑衣人给吓到了,更多的是被自己的一语中的给吓到了。m.bïmïġë.nët
刹那间,萧亦循已经将长剑握在了手中。秦祀月从袖中抽出短匕,担忧地望了一眼萧亦循的右臂,虽然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领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上!不留活口!”众人蜂拥而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24 章 第七章 越人歌(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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