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无法躲入妖界避世，妖族也多有定居在人世中的族群，魔祸不彻底根除，大自在天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流。如今群妖得以安顿，他打算返回人世，探查魔气的情况，也可打探大自在天的下落。
这一日陆沉为妖族输注妖气后已是傍晚，站起时眼前忽然一片昏黑。
他甩了甩头，眼前黑影未能散去，反而四周景物都跟着旋转起来。
“逍遥公，快坐下！”鱼正正顶住他摇晃的身躯。
“逍遥公，我们都劝你不能每日这样耗费妖力，你感觉怎么样啊！唉唉……”鱼歪歪心急如焚，无措地来回飞舞。
陆沉慢慢坐下来，手指轻轻抵住额头。
“就算是大妖，也禁不住这种不知节制的耗损吧，”梼杌蹲在一边耸肩道，“带他们来这里，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只是有点头晕，去林中走走就会好，不用担心我。”陆沉眼前恢复了清明，又慢慢站起身。
“逍遥公你还是躺下休息吧……”鱼歪歪追上去，被鱼正正挡住了。
“这里是海市，逍遥公一定有想去的地方。”鱼正正注视着他的背影道。
-
陆沉保持着人形，慢慢走在山林之中。参天古树望不到树梢，盘曲粗大的树根宛如苍劲虬龙，到处是一片蓊郁绿意。循着若水的潺潺流淌，陆沉走入了海市最核心之地。他的眼前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
古树足有数十人环抱，如孤峰拔地，青叶耸翠，赤华如火。神木赤红的花朵中，不断飘下星星点点如蒲公英种子般的孢子，无风时宛如猩红萤火漂浮，风起时便如翻起了一片流星之海。
这棵古树名唤若木，是妖族的神树，灵气充沛。海市正是因若木而存在，海市的植被受若水灌溉而茂盛。
陆沉伫立在若木下，仰首望着流星雨一般划过森林的若木孢子。
不知为何，每次在海市，陆沉便会想起很多往事。他记得久远前，自己鲲魄的形态围绕着若木飞舞，转动着妖瞳，在黑暗中挑选那些最大最圆的孢子，轻轻吹出北冥冰凉的妖气让它们凝固，再小心翼翼含入口中。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挑选了一百零八颗若木孢子，串成佛珠，送给了他心仪之人。m.bïmïġë.nët
这件事让海市那些大妖们笑了很久。
烛龙说，你心上人是秃驴吗，定情信物送佛珠？陆沉记得自己回答，他是佛，但不秃。
那个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想法也总是简单。若木是当时他知道最好的东西，于是用若木孢子做成佛珠送给大自在天，希望他将佛珠握在手中，数佛珠时，就会想起自己。然而世事变迁，这样的信物显得那么单薄，当时的自己确实天真得值得哂笑。在他的记忆中，也从未见大自在天拿出过这串若木佛珠。
其实只要能和他一起坐在船上，钓钓鱼，看看日落，就是最快乐的事。陆沉心中淡淡地想。
莫管什么佛妖殊途，自己一定要去找他，陆沉的手按在了怀中的佛骨笛上。
身后响起了衣衫窸窣的声音，有人感慨道：“若木之盛景，身为妖族若此生未能见过一次，就太遗憾了。”
陆沉侧过头，看到了仰望若木的丹穴凤主。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用旧的油纸伞，与他这一身清贵的衣着很不相称。陆沉与他并不相熟，只听闻他交游广泛，但很少牵扯进他人的是非，似乎是个善于明哲保身之人。
“妖族很有领地意识，就算人间魔气弥漫，很多族群也不会迁移，”丹穴凤主望向陆沉，似是有意攀谈，“逍遥公可知晓鸾君的近况如何，上次鄙人拜访她还是两年前，真是惭愧啊。”
同为羽类，丹穴凤主与鸾君有些交情，但陆沉实在很少听青鸾提起他，显然交情并不深厚。
“鸾君住在太液池，应当还算安全。我近日要返回人世，再过去看看她。”陆沉说道。
“逍遥公要返回人世？”丹穴凤主道，“去何处呢？”
“松陵一带吧。”陆沉道。
丹穴凤主低头瞥了眼油纸伞，探询道：“正好顺路，可否让鄙人同行呢？”
“凤主不是刚从人世飞来海市？”陆沉疑惑。
“离开时下了雨，向朋友借了把伞。如今雨停了，想还回去。”丹穴凤主看着手中的旧伞，惆怅地笑了笑。
两人交谈之时，林中起了风，若木的孢子飞旋起来。一个庞大黑影在林间跌跌撞撞，朝他们的方向跑来。待到近了，陆沉嗅着这股强烈的妖气，道：“混沌，你旧疾又犯了？仔细脚下路。”
“鲲，你回来了……”一只状似白熊没有面孔的怪物浑浑噩噩地飞出林木，宛如一只布袋漂浮在若木旁，不时用短小的上肢抱住头在半空中翻滚，含含糊糊道，“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陆沉叹了口气，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混沌生而没有七窍，不知他用什么感知外界，视力听力都很差，说话也含糊不清，海市的妖族大多都无视他的存在。陆沉过去喜欢独自躲在若木繁茂的枝叶深处打坐，偶遇混沌，它喋喋不休时陆沉也就一边入定一边听着，后来它便很喜欢对陆沉说话。
“混沌妖友在说什么？”丹穴凤主问。除了陆沉听混沌讲得多猜得出它大概的意思，其他人听来就像它嘴里塞满了面团，呜呜咽咽难解其意。
“鲲，我害怕……我很害怕……”混沌抱着头挂在陆沉肩上。
“你怕什么？”陆沉问道。
“我害怕……我害怕……海市很可怕……”
“海市恐怕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陆沉叹了口气，心想它的失心疯果然又发作了，“你要是在这里不安心，我带你离开。”
“离开？离开……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混沌前言不搭后语。
“又说害怕又不想离开，那我送你去白泽那里，让他这几日照看你。”陆沉劝道。
“不！不！”混沌突然像被风吹鼓的布袋一下子飞远，“白泽……白泽……好可怕……”
“白泽确实可怕，但他至少能照顾你。”陆沉又劝道。
“白泽……白泽……疯了……疯了……他们疯了……”混沌在空中不断旋转，“他们都疯了，他们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混沌……”陆沉见他这样子，又喟然叹气。这些年不见，他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了。
若水中翻起浪花，鲛人浮出了水面，微微笑道：“混沌的失心之症又发作了吗，我带他去白泽那里吧。”
鲛人扶起混沌，沿着水路离开。混沌不断回头看着陆沉。陆沉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股似曾相识感。
“白泽要杀了九婴。”混沌又嘟囔了一句。他发音过于含糊，陆沉只隐约听到它似乎这样说了。但这句话太过荒唐，陆沉犹豫之时，它已被鲛人带走了。
陆沉这时才忆起了这似曾相识感的缘故，混沌离去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当年长右山老猿带着一干小猴失望离去时的场景。
“逍遥公，回去吧？”丹穴凤主提醒道。
陆沉回过了神，点了点头。他心头压的事太多了，这种微妙的直感转瞬即逝，他已无暇再分心追究。
-
究竟天上，原本自在生长的草木被移除，自由打坐论佛的修行者们也被驱逐至□□他处。六梵天主盘膝坐在池水旁，接见一干僧侣。白眉尊者道：“天庭那边探到的消息，天帝闭关，太上老君代为摄政。天庭重兵全数折损于鬼国，托塔李天王重伤返回，至今昏迷不醒。”
“天庭似乎暂时没有继续追究鬼国和妖界的意思。”白眉尊者又道。
罗刹天冷笑一声：“天庭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什么天帝闭关，怕是重伤或是已经身亡了，否则以他的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早就调动天下各路神仙报复鬼国和妖族了！”
“现下人世魔气弥漫，魔物出没，天庭也没有除魔的举动，这样人间怕要大乱……”白眉尊者提醒道。
六梵天主闭目听完，睁开双眼，未见一丝忧虑。他双手搭在膝头，说道：“天庭做不到的事，由我教代劳。西方教之人，不该只顾自己修行，当有渡世宏愿。罗刹天子，你带领众罗汉武僧，下凡人世斩妖除魔。白眉尊者，你带领色/界众修者到人世广传佛法，消除业障，普度众生。”
“斩妖……色/界之主的意思是妖族也要斩杀？”罗刹天问道。
“妖孽自当诛尽。不单指妖族……谤佛之人，皆为妖孽。”六梵天主漠然道。
白眉尊者打了个寒战，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速去办吧。”六梵天主道。两人一前一后膜拜退下，六梵天主却又叫住了罗刹天。
“罗刹天子，你心中还有疑问？”他眯起双眼，盯视着罗刹天。
罗刹天欲言又止，六梵天主再次道：“当初我将大自在天在女床山的行踪告知你，你便下凡捉拿……可有请到妙法威音王的佛旨？”
“……虽无佛旨，但大自在天自愿与我回来受审，”罗刹天争辩道，“而且后来威音王也降下佛枷。”
“你不感到困惑吗，无色/界只闻其名，不见此境界之人，其他境界无法联系上无□□，但无色/界却可以对其他境界发布号令，”六梵天主说道，“威音王成佛年代久远，全凭众人臆想。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无色/界究竟有什么人？佛之法身无色无相，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或者说，当真有无色/界吗？无色/界当真有佛吗？”
罗刹天面色一白，后退道：“你……你这是疑佛……”
“错了，疑佛的是你，”六梵天主不紧不慢道，“因为我等听得到佛旨，你却许久未闻了，不是么？”
罗刹天修成正果以来，头一次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内心深层的疑惑被人挖掘曝露，动摇了他信念的根本。大自在天主宰色/界以来，明察秋毫，慈悲为怀，以一己之威为佛门挡下诸多祸患，究竟天是纯粹的清修之地，何时让人感到这般恐怖呢。
“佛是一种道理，不辩不明。贫僧只是希望你修为更加精进，先退下吧。”六梵天主挥手道。
罗刹天不敢争辩，再拜离开。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松陵志怪更新，第 50 章 若木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