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团雾被困在里面,此刻正在玻璃瓶里翻腾滚涌;瓶身上还凝着几滴水珠,看上去像是一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
当然,那并不是水珠。
维斯肯特眉梢一扬,嘴角上翘,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他用手按住瓶口上的镜片,晃了晃瓶子,那些小水滴并没有顺着瓶身滑落,反而轻飘飘地上下翻飞,像是雪景玩具里的小雪片;他又曲起手指弹了一下瓶身,“叮——”的一声脆响,水珠们四散奔逃,仿佛被惊扰的鱼群——
“这就是你泼了我牛奶要干的事?”
鱼群被惊扰了,维斯肯特也被惊扰了,他手里一抖,险些把瓶子摔出去。
“不是,铭哥,”维斯肯特赶紧抓稳瓶子,转过身,“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解释,其实这个是——”
先是脚尖被人狠狠一跺,“嗷!”。
然后衣领被一只手使劲一揪,“呃……”。
还没来得及适应突然拉近的视野,又有钝器朝着自己脑门重重一击——
“嗡——”,从脑前额叶贯穿到颈椎的震响,仿佛脑壳是一口空心大钟。
随北风而来的勇士,在冬夜降生的希望,被天神亲吻额头的使者,劈开命运的先锋……殁于少女的头槌之下。
维斯肯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握着瓶子,缓缓蹲倒。
但他总算忍住了眼眶里滚动的泪水,和喉头哽咽的哭声。
“……噢,原来还有解释,”温铭稍微缓了语气说,“那你解释来听听,我要听听我的牛奶是不是死得其所——如果不是,恐怕你也不能是了。”
遗憾的是维斯肯特暂时无法开口,他“从没挨过这样的打”的记录又刷新了,此刻全靠浓密的睫毛挂着眼泪不往下掉;他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声来。
“你说呀,”温铭也蹲下来,视线平击,“你大清早鬼鬼祟祟地说要出门跑步,结果是来学校食堂?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让你非要抢我瓶子泼我牛奶?”
维斯肯特眯着一双婆娑泪眼,指了指手里的牛奶瓶。
瓶子里的雾气翻腾得更剧烈了,像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生成。
“你要给我看什么,”温铭凑近过去说,“除非你告诉我,这瓶子里装的是——”
她的话头突然一停,跟着皱眉,抿嘴,不说下去了。
“干嘛呢你们,有什么事大清早的在这儿吵吵闹闹?”旁边的大师傅也扯着嗓子开口了,“老赵才拖干净的地,谁弄脏的谁收拾!”
说着说着,他察觉到鼻梁上空空荡荡的,伸手摸了摸,露出困惑的神情:“奇怪,我眼镜呢……”
——他的眼镜就在维斯肯特的口袋里,除了被抠了一个镜片之外,完好无损。
但就是这个被抠的镜片,让情况有些复杂。
维斯肯特已经憋回眼泪,又想想剩下的那半副眼镜,吸一口气,决定负起责任。他从地上站起来:“对不起,你的——”
“你出来的时候就没戴眼镜啊,”温铭突然插嘴道,“上次就说过你了,又没近视又没老花,居然还特地配个平光镜戴着好看?你可是个做饭师傅,上班戴什么眼镜?水蒸汽一蒙还看得见啥?还不是戴了几天,新鲜劲过了就随手乱放了。”
意外的相识的口气,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妙的嗔怪。
……居然是熟人?维斯肯特看看温铭,又看看面前的大师傅,感觉这学校里不存在和她互不认识的人。
“……是这样的吗?又是我忘了放哪儿了?可是我记得刚才还戴着啊……”大师傅挠了挠脑袋,但似乎已经不准备细究这件事。
“牛奶是这个人打翻的,”温铭推了一把维斯肯特,“早知道我就不喊他了,笨手笨脚的!”
“不是,”维斯肯特试图辩解,“我是看见虫子——”
“不就是几个蚊子吗?冬天的蚊子和夏天的蚊子有什么区别?”温铭说,“也就是食堂比较热,让它们能有一口气苟活到现在。”
……对,这么解释就行了!维斯肯服气地闭嘴,服气地点头。
“噢,我知道他,”大师傅看着维斯肯特说,“他一早就来了。比你还早,确实鬼鬼祟祟的,还在走廊上转来转去。我本来想喊他,老赵说有点眼熟,好像是你同学,可能是跟你一起来的——毕竟今天有荷叶饭嘛。”
……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维斯肯特转身,转头,假装四处看风景,同时希望自己的行踪只暴露到钻进工具间为止。
(不过荷叶饭是什么东西?)
说着,大师傅又转向温铭:“你是狗鼻子吗?刚刚我们还在说,今天又做荷叶饭,高一那个小姑娘肯定闻着味儿就来了!”
温铭脸上一红,似乎稍微朝厨房里张望了一下,嘴巴张了张,还是坚决地摇摇头:“不,不吃了……今天还有事,先不吃了。”
“你这不是都来了?”大师傅说。
“我就说她肯定来!有荷叶饭能不来嘛!”屋子里还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不吃了不吃了,下次再说,”温铭一边说,一边拉了一下维斯肯特的袖口,“带作业了没?去教室借我看看!”
“来都来了,给她打包!”另一个阿姨高声说道。
大师傅立刻把温铭拦下。然后一个阿姨拿着个小饭盒从厨房里出来,把饭盒往温铭手里一塞:“中午记得来我们这吃饭,饭钱一起给了!”
温铭脸上露出十分罕见的羞涩神情——就像班上其他女生谈论杂志上屏幕上那些英俊的男人时一样的表情。
最终,温铭拿着荷叶饭,维斯肯特抱着牛奶瓶,在大师傅“谁看见我眼镜了”的询问声中,一起“去教室做作业”了。
“……这的荷叶饭挺好吃的,但是来晚了就买不着,我就只好每次赶早来,就……和他们熟悉了……”温铭解释似的小声说道。
“我还没吃过荷叶饭,”维斯肯特说,“好吃吗?等会儿能不能让我——”
“你脑袋还疼不疼了?”温铭突然打断道。
“……还行,”维斯肯特说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不摸就……呃,不疼。”
温铭又露出那种带着怜悯的嫌弃表情了。维斯肯特试图解释:“真的,碰一下才疼——”
“你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温铭说。
……对,这才是正经事。
当时天色已经发白,已经有早来的学生在花园里早读,体训队也开始在操场上晨练,校园各条干道上都有师生陆陆续续地经过。维斯肯特左右看看,还是带着温铭绕到那间办公室门口——这里无论何时,都很少有人会来。
“那天晚上的事,”维斯肯特说,“我的错,砸茶几砸早了……就有一些回不去的东西,被忘在这儿了。”
他简单地讲了那些虫子和那扇门的事——略去温行云,略去兜帽朋友,剩下的故事100个字就能说清。
“所以瓶子里的这些就是?”温铭朝他手里的牛奶瓶努努嘴。
维斯肯特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温铭又说。
维斯肯特想了想:“不了吧……这个有毒,好多只凑在一起,会对人体产生伤害,不安全。”
“切。”
“而且这里的虫子不是全部,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维斯肯特说,“剩下的……可能还得花时间慢慢找。”
“不行,”温铭说,“如果这些东西会分裂繁殖,那岂不是时间拖得越长,它们的数量就越多?最好能有个办法,一网打尽——”
她的话还没说完,维斯肯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维斯肯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看——是温行云打来的电话。
大概是看到自己刚刚发的信息,回电过来确认情况的。
维斯肯特想了想,按住牛奶瓶上的镜片,把它交给温铭,说了声“拿好,小心别让它们跑了”,就走开两步,接起电话。
“虫子捉到了,”维斯肯特压着声音说,“那位朋友说得很对——它们是分裂繁殖的,增长很快,但把它们装在玻璃瓶里,就暂时不会有事。”
那一头的声音也很轻很细,不过还是听得出来是温行云。他在电话里轻轻地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有危险——”www.bïmïġë.nët
“当”,什么东西落在地砖上的声音。
维斯肯特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温铭瞪大眼睛望着自己。
“你在跟我爸爸打电话?”她说。
维斯肯特第一次见到温铭露出这样的眼神。
就像一场绵绵细雨后,从石像的裂缝中蹿出的新芽;像在柔顺的手的抚摸下,从铠甲的锈斑下亮起的镀金。
“你在跟我爸爸打电话?”温铭又重复了一遍,“他回来了?”
电话里顿时传来“嘟——嘟——”的忙音。
“……不是,你听错了,”维斯肯特说,“是……是刘星浩——”
他听到一阵轻轻的滚动声,他一垂眼,看到那块用来堵住牛奶瓶口的眼镜片正朝自己滚来。
然后眼镜片碰到了他的鞋尖,“骨碌碌”地打了个转,翻倒在地,跳了几下,不动了。
维斯肯特又抬起眼,看到茫茫雾气正从温铭手上的牛奶瓶里散逸出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更新,第 80 章 他回来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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