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心里犯起了嘀咕。
不过她如今跟穆王府并无往来,按理来说是不认识杨固的。为免露馅儿,她按捺着诧异,仍旧不动声色地乖乖坐着,耳朵却悄悄竖起。旁边钟氏见眼前的男子气度历练,也没怠慢,稍稍探出点身子道:“这位公子,为何忽然拦路?”
“在下杨固,见过沈夫人。”
钟氏诧异,“你……认识我?”
“在下是来寻夫人与沈姑娘的,自然要认清楚。”杨固仍是抱拳行礼的姿态,借着车帘掀起的一角,瞧见里头有少女拖曳的锦绣裙角,猜得那应是被自家王爷惦记着的沈蔻,便道:“贸然阻拦,实属突兀。是我家主人有要事与两位相商,不知两位能否移驾,去那边喝杯茶?”
他说着,回首指向官道旁一座旗儿招展的茶楼。
钟氏愈发狐疑,“你家主人?是哪位?”
“皇三子,穆王。”
“穆——”钟氏才刚出声,又赶紧压住声音。
她怎么都没想到,平白无故地,竟会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找上门。
穆王江彻,京城里无人不知、战功赫赫的冷面悍将。那可是王爷之尊,多少人费尽心思都摸不着门槛的皇亲贵胄,怎会跟她有事相商?
钟氏面上仍端着笑,心里却顿生戒备。www.bïmïġë.nët
她打量着杨固,赔笑说了声“稍等”,而后缩回车厢中向沈蔻低声道:“这人必是个骗子,□□的,拿穆王爷的名头来唬人。他既知你我身份,想必盯了许久,早有图谋。咱们不如先回城,改日再去你舅舅那里。”说着话,伸手去摸藏在底下的包袱——
那里头藏有匕首,防身用的。
沈蔻见此,赶忙拦住。
江彻那个人她确实不想见,如果可以,倒真想假装不认识掉头就走。
可母亲说得对,杨固既这样准地拦住母女俩的马车,还说江彻有事相商,定是早就盯上了她俩。以穆王府的规矩,杨固更不可能私自做这种事。
若江彻果真到了此处,亲自见召,哪是她一句看着像骗子就能推掉的?
不论福祸,躲是躲不开的。
遂附在钟氏耳边,低声道:“先前我去戚家时,确实听说穆王爷身边有位叫杨固的,是左膀右臂,有一回远远撞见,跟这人倒有几分像。母亲不如让他拿出令牌瞧瞧,这天子脚下,寻常毛贼谁敢伪造令牌?”
这话倒也有理。
钟氏斟酌了片刻,仍掀起车帘,笑意温和,“若真是穆王爷见召,民妇自不敢推辞。只是空口无凭,不知公子可有令牌?”
杨固不以为意,迅速掏出令牌。
这东西造不得假,质地徽记都非别处可得。
钟氏瞧了,只好命车夫随他掉头去茶楼。
沈蔻坐在母亲身后,想起男人冷峻的眉眼,下意识将软枕抱在怀中,深深吸了口气。
*
茶楼里,江彻倚窗而坐。
窗外官道逶迤,杨柳随风袅娜。
他其实甚少有闲情这样坐着。生于皇家,自幼受尽明枪暗箭,若不想母子俩遭人拿捏,总得挣出立身之本。
这几年里,他数次领兵出征,平定叛乱,驱逐敌兵,在尸山血海里硬生生搏出战功。即使在京城,也不像太子和彭王那样得帝王偏袒,能办光鲜而笼络人心的差事。他经手的事多半棘手凶险,在世家高门和封疆大吏之间斡旋。
每一件都是关乎利益生死的争斗,暗潮汹涌,险象环生,不逊于沙场。
譬如那场震惊朝野的红丸案,不止扳倒了一位相爷、一座公府,更牵扯无数官员百姓,以至如今他暗查原委,仍觉触目惊心。
血与火,名与利,处处皆是杀伐。
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
此刻偷离宫宴,倒算有了浮生半日闲。
江彻的目光落在徐徐驶来的马车,看到钟氏掀帘而出,沈蔻紧随其后。
暮春天暖,她身上穿得单薄,一袭柔软玉色襦裙绣了海棠,勾勒得身段袅娜修长。身上纱袖轻薄,半臂短衫覆于微鼓的胸脯,如同殿前海棠含苞的细蕊,在风里有盈盈之姿。这样娇柔美貌的少女,实在该好生养在金楼玉阙,而非葬身于白雪纷飞的寒冷冰湖。
江彻不知怎的,无端觉得心疼。
似乎是察觉他的注视,沈蔻抬头看了眼窗户,在触到他目光时又迅速低头,伸手去捋鬓边碎发,藏在袖中的纤细手指却悄然握紧。
这动作似曾相识。
江彻微怔,熟悉的画面划过脑海。
茶楼底下的沈蔻提着裙角,小心踏上台阶。
她有些紧张。
即使那些荒唐卑微的事早已随着她的死而封存,即使她已决心远离江彻,免得遍体鳞伤落得凄凉下场,但有些事情毕竟是深深印刻在记忆里的。
记忆的最初,刚认识江彻的那个柔暖明媚的春天,他锦衣玉冠而来,姿容峻整磊落,如玉山峨峨,似朝霞轩举。她确实倾慕他的龙章凤姿,钦佩他纵横沙场、杀伐决断的手腕,贪恋他铁石心肠下的片刻温柔。
那是她的情窦初开,知好色而慕少艾。
可惜最终狼狈收场。
最初那些美好便荡然无存。
沈蔻咬了咬唇,牵住母亲的手。
茶楼里客人很满,二楼的雅间倒还算清静,她跟着杨固走到位于尽头的那间,进去了也未敢抬眸,只在杨固提醒后才行礼道:“民女沈蔻,拜见穆王爷。”
“免礼。”
熟悉的淡漠声音,随风拂入耳中。
沈蔻规规矩矩地起身,如同所有寻常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少女那样,敛袖站着,半眼都没朝他多看。
旁边钟氏毕竟曾为官妇,又经历了夫君获罪、变卖家产、支撑生计的种种磨砺,性子愈发柔韧。此刻站在江彻跟前,她心中一边猜测缘故,一边又觉自家行得端坐得正,无需顾虑太多,便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不知王爷召见民妇,是有何吩咐?”
“前任万安县令沈有望是你何人?”
“禀王爷,那是外子。”
江彻“唔”了声,啜茶润喉,漫不经心地道:“本王如今查办的案子,有些小事与他牵扯,若用得着,或许会跟你母女俩请教些细枝末节。这阵子你们暂时别出京城,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
他说得水波不惊,却令沈蔻心头微跳。
当初沈有望获罪夺官时,她就觉得十分蹊跷,不信父亲会贪污受贿。只是她手里没半点线索,加之沈有望千叮万嘱不许她母女俩深究,钟氏又命她严守口风,所以始终藏在心底,不敢多问。即便是后来借戚家的门楣攀上江彻,也小心翼翼地没敢多探半个字。
如今她与江彻并不相识,对方却主动提起,沈蔻哪能不悬心?
她蓦地抬起头,道:“家父怎么了?”
声音柔软,却分明紧张。
江彻闻声瞥向她。
少女不施粉黛,秀眉微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望着他,暗藏急切的神情万分熟悉。在那些画面里,她也时常这样望着他,或是紧张,或是忐忑,就连声调儿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那算什么呢?
若是记忆,日子分明对不上。
若是往后要发生的事,也不可能,譬如那些画面里,暮春的沈蔻早已缠上了他,时常设法往跟前凑,他也没在谢峤的府外抓到那关乎紧要的薛氏。
但如今,他非但抓到薛氏,令红丸案有了些新线索,还着魔似的困于梦境,总往米酒巷去偷偷瞧她,几日不见便难以入眠。
这样的情形,不可能演变成画面里的结局。
沈蔻那模样也仿佛跟他毫无瓜葛。
他被噩梦折磨,她难道毫无知觉?
不知怎的,江彻就想起了上回在米酒巷迎面撞见时的情形。
那会儿少女秀雅娉婷,挎着篮子走在小巷,对他视若无睹,分明是不认识他。可就在方才,隔着窗户目光对视的时候,她迅速低下了脑袋去捋耳边碎发,五指亦在袖中悄然蜷缩。
如果没记错,这是她紧张时的反应。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就凭无意间的目光相触,她会无缘无故地紧张?方才进来时,雅间里明明只有他一人,她却故意等杨固提醒了才行礼拜见,实属欲盖弥彰。
可见她是在假装!
江彻脑海中浮起个念头,如电光火石。
他猛地探身凑近,幽深的眼睛紧紧攫住沈蔻的目光,道:“沈蔻,你认得本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后女配咸鱼了更新,第 8 章 疼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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