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白不要,既然愿意给,他也就收的心安理得。
——未仕举子优免田税一千两百亩,族中多有人挂其田于裴恪名下。
他祖上非是裴家血脉,于是族内同他交际更重视有来有往。
裴恪若是不收,落在那些人眼里,反倒容易觉得他行事不妥,平白招惹来他们的许多闲话。
蝉鸣莺啼,湿哒哒的晨雾弥漫,裴恪频频回首倒着行路。
他谨慎地引着司徒骊走过一条条纵横交叉的羊肠阡陌,遇见甚阻碍便提早挡开,即便自身衣衫下摆沾染了污痕片片,也未教司徒骊的外裳接触泥泞几滴。
世间女子多爱洁,他堂堂男子汉,还讲究个什么,脏了就脏了,不妨事。
但……
裴恪余光瞥见自己下摆的污渍时,还是不自觉地皱起了他那清秀好看的眉头,心想着,等会儿还是得洗漱下再换身行头,否则人姑娘就算不说,心里也会嫌弃的。
眼睛看不见,司徒骊的其余四感便更加敏锐,只需凝神细听,从风的流动判断,便知以她自身方圆一丈内的人事的具体动静。
因而裴恪自以为隐晦的体贴,都被她一一察觉。
但这点子小事便能让司徒骊心生感激?
当然不能。
若要求之,必先予之。
世间哪有真正善待他人却不求回报者?
有也是傻子,傻子的人生就该多受点磨难,多历经点坎坷,长了记性,说不定最后反而能得个善始善终的结果。
司徒骊慢悠悠地踱步在被扫去所有障碍的小径上,思忖着接下去要如何行事。
城门口遇上的谭大勇,算是她的人,看着嘴巴咋咋呼呼,实则心细如发行事谨慎,同外表表现出来的粗糙憨勇截然相反。
也不知她父皇给其下了什么指令,迫使对方披星戴月地赶着出城……
不过,走了也好,最好是这段时日都待在外边儿别回京,方便后面行事时,属于她的势力都能清清白白撇干净干系。
呵,司徒懋……
不经意地抚过贴身藏着的物什,司徒骊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漆黑空洞的双眸里多了丝冷意:自找死路,那也就怪不得她了!
于是一个情思旖旎,一个满腹筹谋,彼此无话地行了许久的路。
他们到达田庄的时候,天光已明。
那庄子不大,附带的院房也只得两三进,寥寥三五间瓦屋,除却灶房柴房净室和堂屋,只剩得一间卧室和边角并排的书房。
“嘎吱”一声,推开院门,漫天扬尘。
忙拿袖子挥扫半空,裴恪笑得有些尴尬:“许久不曾住人了,没来得及打扫,想来屋子里更是脏乱,你先再这儿坐坐,我很快就能打扫干净。”
回应他的是一个浅浅颔首。
抹干净院中的露天石凳,裴恪特意引着司徒骊到远离水井的地方坐下:“这边儿有口井,你安静坐着就好,可别胡乱走动,磕磕碰碰倒是小事,小心掉进去。”
如是司徒骊此时能瞧见,定对他这想法嗤之以鼻:这井口那么窄,除非是毁尸灭迹时将人直直投进去,否则,不管从哪个方向摔,都是无论如何都摔不进去的。
但她此时看不见,也就安静地听着他提醒有那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说来也是稀奇,司徒骊长这么大,即使在宫里为了争权夺利,讨巧装乖的时候不少,但像眼下这般,心态平和地听一个人对她“指手画脚”的情形,也确实罕见。
大抵是因裴恪不知她身份,她那根藏在心里,时刻紧绷着的要同各种势力周旋厮杀的弦,松了不少。
琵琶从来不止能奏靡靡相思调,亦可作杀伐之音!
想到前个儿司徒懋对自己的羞辱,司徒骊被温和氛围放松的身躯又猛地挺直,无视腰腹前撕拽出的疼痛,周身气势重归凌厉。
裴恪进了卧室,迅速地环视整间屋子。
所幸他向来寒酸,家具物什不多,也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一眼望过去,除了单人榻和榻上堆积的层层叠叠的书,连张矮桌都没有,打扫起来还算便宜。
连提了四五桶水,就把整间卧室捯饬得干干净净,连青石板都被擦得清亮如新。
至于书房,这个他给自己安排的这个休憩地儿,也就只是随意打扫了下,只要和衣而睡的时候身上不带灰就行。
“大半夜没吃东西,想来定然饿了。”
裴恪换了身干净衣裳,拭干净额上细汗,又心急火燎地钻进了灶房,末了,没忘记探出半个脑袋,朝着院内司徒骊所在的方向,问:“早膳想用什么?这时令的、的野菜,庄子上都有!”
差点忘了许久未来这边儿,庄上的田地都荒废的差不多了。
裴恪神情恹恹,自己笨手笨脚不会种也就罢了,早知道就该把田地佃出去,那眼下也有些新鲜蔬菜吃。
但若她今后定居于此,他这几日就去跟附近的老农学,也为时不晚!
哦对,附近是有老农的,他等会儿就去籴点菜肉。
想到这儿,裴恪的眸光又亮了起来,挽袖拾掇灶间的动作也跟着利落了不少,声调欢快:“你慢慢想,山珍海味没有,但寻常羹肴是能做的,信我的手艺。”
吃什么?
司徒骊静静地回想往常这个时候,她膳桌上都摆着些什么。
传膳太监会报菜名,但那些菜名都取得花哨得很,听不出原本为何物,常吃的清风送爽、池塘莲花、一品酥方……尽管她常入民间,亦不知其原形,唔,下次体察民情时,要记得去菜市场转悠下。
思索了半晌,司徒骊总算从记忆里拎出道较为寻常,民间应也是随处可见的菜肴。
她朱唇微启,极有自信不会被人怀疑身份地回道:“开水白菜即可。”
裴恪洗镬的手顿了顿,这不宫廷秘膳吗,且还是极尽奢侈的那种。
但转念又想,或许是因大皇子常去春风阁,兴致上来让厨子现做那等劳民伤财的餐肴,她身处此间,看其寻常,不知其中奢靡的缘故。
于是笑答:“那我可不会,听都不曾听说过,是水煮白菜还是直接用开水烫着吃?”
裴恪其实会,他曾在他父亲留下的一堆古籍中得见过此御膳方子。
——谈到这儿,此又是一个怪异的地方,他父母留下来的物什不少,但即使是生前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变卖,反而是遮遮掩掩地将其全部藏于地窖中,还是他无意间才得见。
闻言,司徒骊点点头:“应是如此。”
“那好,那我再随意添两个菜~”
司徒骊并不是作为一位娇滴滴的公主那样教养大的,那般教养大的是她的影子替身燕雀。
她本身实则自幼年起便同永康帝的潜龙卫一起训练同食同宿,那种环境下,自然没那么多选择可供她挑剔。
因而司徒骊实则对食物兴趣不大,没有好恶,甚至很多时候不辨温饱,吃也可,不吃也可。
这还是头次,有人在这般窘迫的境况下都还在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于是原本思考政事的思绪又有些跑偏,司徒骊冷不丁地生出个念头:或许,待她成事后,可以问问他,要不要进宫做个管事公公?就像父皇身边的孙贵德……给他那样大的权力,也不枉被其相救一场。
用完膳后,已是辰时过。
折腾了大半夜乃至整个清晨,裴恪早就困倦极了,但他还没忘记司徒骊身上有伤,于是强撑着困意要去找郎中:“你安心歇下,我出去一趟。”
“出去做甚?”
这人若是出去通风报信,那便再留不得他了!
簪中刃无声无息地从袖间滑落于手,司徒骊侧耳,凝神细听裴恪走动的脚步声。
裴恪毫无所觉,揩了揩眼角,忍下打哈欠的冲动:“给你请郎中。”
“……”
默默地将簪中刃放回原位,司徒骊自怀中掏出个指宽寸长的木瓶扔过去,转身,解了衣裳:“不必,你替我上药即可。”
“啊?我、我、我给你上药!”
裴恪惊得站不住脚,吞吞吐吐,反复确认了多次后,终是红了脸,声若蚊蚋:“男女授受不亲,这……这怎么可以……”
司徒骊没好气地回头:“怎么不可以?只要你心思正,难道我是会霸王硬上弓,强迫于你吗?!”
宫里那么多娘娘,连沐浴有时都是太监伺候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16 章 相处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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