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其它小说>美人病抱寒霜剑宇文喵喵>第 85 章 十年一觉华胥梦(下)
  温府门前的积雪都被扫尽了,湿漉漉的青石砖道晒在曛黄的夕阳下,冷冷地泛起金赤色的光。毣洣阁

  鹿鸣低头望着樵歌,那人低伏跪在又冷又硬的砖道上,双手早已冻得青紫,紧绷的脊背在寒风中不住地发颤。

  十多岁的少年如何经得住这一天一夜的风雪,鹿鸣面露恻隐之色,可对面的人与犬皆倨傲地盯着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临江温氏待客之仪,根本容不得差错。

  鹿鸣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须臾之后,他的目光从樵歌身上移开,不卑不亢地向沈绰等人行了礼,笑道:“不知沈二公子寻我家小郎君有何要事?”

  沈绰打小便同温恪玩得好,对温府受主子喜爱的下人也有几分眼熟。他见对方终于有所让步,掉转马头,用鞭子指着鹿鸣问:“你叫什么来着?平……平沙落雁?”

  琴者,“禁”也,乃儒家君子器。温氏家训严苛,世代习琴,为府中得宠的仆婢赐下的名字也都颇为风雅,大多是从琴曲里化来的,“平沙落雁”便是其一。

  鹿鸣并不辩驳,只是含笑答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沈绰撇撇嘴,又拿鞭子指着樵歌问:“这是你府上的家奴?好一口伶牙俐齿。今日无端冲撞二爷我,你便打算视而不见,就这么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沈绰手下马缰轻轻一抖,白玉骢顺从地扬起铁蹄,不紧不慢地绕着这跪地小仆走了一圈。答答马蹄在空寂的巷中回响,又脏又冷的泥尘随之溅在樵歌的脸上、衣上:“看样子倒像是读过几年书,这就急不可耐要掉书袋了?”

  冰凉的泥水从脸上滑落,樵歌低着头,暗自攥紧了衣袖,却听鹿鸣笑道:

  “沈二爷有所不知,这鲁莽小厮昨夜冲撞了贵人,已被我家小郎君逐出府了。卖身契已还,这人从此便是自由身,与我温府再无半点干系。”

  “鹿鸣哥哥!”

  樵歌又惊又怕,急急抬头,试图辩解。鹿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沈绰作揖道:“方才多有怠慢,还望二爷海涵。小郎君现下不便待客,您既过府,不如来浣雪堂喝杯茶吧。”

  温恪在西厢书房呆了一下午,待得天色昏黑,渐渐起了倦意。

  屋中点着三盆银炭,炭火静静地燃。温恪枯坐堂中,明明几个时辰前还被炭气熏得发汗,如今竟从骨子里感到寒冷。他转身披了一件雀金裘的大氅,坐回桌边,怔怔望着书案上跳跃的灯火,明亮的焰色映入眼底,温恪这才感到稍许暖意。

  温恪抬手挑了挑灯芯,这点微小的动作竟牵得胸腹处的刀伤一阵阵地疼,他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垂眸望着方才写好的文章。

  博山炉里燃着一方香篆,青白色的烟雾在书室缓缓升腾。温恪将雪浪纸翻过一页,博山炉里的烟气受了惊似的随之一跃,炉底的灰堆中,闪出一星翠绿色的火。

  取过血后,人竟格外容易困倦。温恪挑剔地在文章上圈圈画画,将笔搁在红珊瑚搁架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心再看。

  精神略一懈怠,被有意忽视的疼痛便像蠹虫一样缠绵地噬咬着伤口,一点点钻入破损的皮肉,缓缓爬至心头。

  温恪将文策推到一边,矮身拨了拨炭盆,笑道:“澡雪,什么时辰了?晚间想吃什么?”

  屋内寂寂无声,唯有香雾氤氲不散。温恪愣怔片刻,这才想起魏殳不在西厢院子,又烦躁地坐回去,叹了口气。

  枯寂与沉闷令伤痛格外磨人,念慈堂大夫开的分明是最好最柔的药,可敷在伤处竟如泼下一壶烈酒,火烧火燎地难受。这药魏殳用了这么久,每次换药清创之时必定疼痛难当,可每次温恪问起,他只是摇摇头,云淡风轻地付之一笑。

  说不心疼全是假的,温恪恨不能以身相代,可如今除了一碗血饲,他什么也给不了。

  温小郎君支着下巴倚在书案边,落在文字上的目光因倦意而渐渐涣散。这才半日不见魏殳,竟如隔三秋一般,只要一闲下来,温恪便难以自抑地开始思念他。

  不知鹤仙儿身体好了没好,听话喝药没有,有没有乖乖卧床休息,有没有……有没有因为昨夜那过分的狎昵而讨厌他。

  温恪心里一空,忽而方寸大乱,胸臆间那种似曾相识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欲呕血。他定了定神,不敢再想,用尽全部的意念将精力集中在方才写好的文章上。

  灯烛忽明忽灭,香炉里的烟气也随着忽聚忽散。

  倦意从四方涌来,雪浪纸上苍劲端方的字迹在烛光中变得老长老长,半醒半寐间,温恪望着雪浪纸上那行“俯仰无愧于天地”,终于在这无解的困局中稍稍寻得一丝慰藉。

  好累。

  想歇一会儿。

  隐隐约约间,伤痛与倦怠都远去了,温恪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眉心忽然一痒,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吻了他。

  温恪心头一跳,匆匆抚上眉间,却失望地摸下一片浅樱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的花雨落下来,不多时便落了他满身。

  屋外分明是凛冬,如何开起了桃花呢?温恪仰头一望,道旁的桃木忽然变得好高好高,他小小的一个,矮矮地蹲在桃花树下。

  “恪儿,看什么呢?”

  温恪蓦地睁大眼,耳边的话音温柔又轻缓,暖暖的气流拂过来,带着清浅的梅花香,那分明……分明是暌违了十年的、娘亲的声音。

  温恪急急回身,惊喜地望见一片鹅黄色的衣角,像晒在阳光下的春花一样,熟悉到令人几欲落泪。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同母亲倾诉,可舌头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似的,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地尝试,竟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恪气馁地抿起唇,却听见自己不耐烦道:“没什么。金锁丢了,许是被猫偷去了。”

  话音刚落,温恪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又带着点儿不可一世的傲慢,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温恪有心辩解,嗓子却像哑了一般。他怔怔地望着母亲弯下腰,从云袖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圆滚滚的、宝光灿灿的金锁,无奈地笑道:

  “恪儿五岁啦,已是开过蒙的小大人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老是丢,说了多少次,总不放在心上。”

  那金锁上雕着缠枝的梅兰纹,是上京城飞凤楼足赤的金子,雍容雅致,好看极了。温恪对这些身外之物浑不在意,一瞬不瞬地望着母亲温婉清丽的面容,好想让这温柔的责怪再久一些。

  他又听见自己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将母亲手中的金锁一把抢过,随意抛了抛:“府中有的是钱,丢了一个,大不了再买一个。”

  姜佩罗轻轻掰开小温恪的手,将那金灿灿的小锁用红线穿了,仔细系在温恪颈项上,笑着摇摇头:“这是我和你爹的定情信物,天上地下,只此一件。等恪儿长大,若是遇上一见倾心的意中人,便将这样珍宝送给她吧。”

  温恪怔怔地低下头,心里有些疑惑。他从不记得母亲给自己留下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伸出手想要碰,却突地摸了个空。

  温恪心头一颤,抬眼看时,面前哪有什么人影,四望里空空荡荡,唯有落英纷飞如雨。

  他急忙往前追去,却怎么也赶不上那抹鹅黄色的倩影。眼前的景致忽而一幻,脚下的芳草地竟变作了唐砖阔道,耳边车马之声辚辚作响,温恪皱起眉,却见一辆金舆顶、皂盖帷的马车徐徐在他身边停下。

  温恪不认得这辆车,嫌它有些碍眼,绕了开去。街边最热闹的地方是一处酒楼,温恪仰头一望,一眼便瞧见金匾上题的“状元楼”三字,银钩铁画、筋骨非凡,乃是官家御笔亲书。

  这是……上京城的朱雀大街。

  温恪对上京记忆寥寥,只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在那儿呆过一段日子,再仔细想时,心底一疼,竟对这地方隐隐有些抵触。

  “少爷,您最爱这状元楼里的桂花鸭,老奴替您去买一份?”

  温恪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嬷嬷牵起温恪的手,又问:“小郎君怎么不说话?想要什么,老奴给您买。”

  温恪刚想婉拒,却见不远处那辆华贵的马车车帷一动,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人簪白玉冠,着银蟒袍,腰间坠着一条银丝攒花的长穗宫绦,外罩一件猩红的披氅,背后负着一把栗壳色的小弓,端是气度非凡,清贵无双。

  温恪心里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去,可那人总是背对着他,瞧不清面貌。

  不多时,马车车帘被人挑开,车内传来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道:“阿鹤,过来。”

  那孩子应声回头,将背上的弓解下,很神气地张开弓,弹了弹弦,对车里人笑道:“爹爹,我能猎鸽子啦。”

  “把弓放下,朱雀大街不得动武。”

  “空弦罢了,官家不会怪罪的。”

  那孩子微笑着回过头,温恪这才瞧见他的模样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好看得像是画里南极仙翁座下的白鹤童子。白鹤童子将小弓收起,与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眼角眉梢尽是温恪不曾见过的笑意。

  心跳得那样快,温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失声高喊:“澡雪!”

  耳边人声鼎沸,嗓子就像是被毒哑了,温恪张了张口,除了破碎的风声,竟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身边的嬷嬷像是察觉出什么,温言问道:“小郎君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他。

  可温恪分明听见自己不屑地嗤笑一声,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桂花鸭子有什么好?将状元楼所有的菜色都点一遍,每一样,我只尝一口。”

  大话放完,小温恪偷眼去望他的白鹤童子。岂料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笑着同车主人说话。

  车主人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可话音中却仿佛带着无尽的眷爱:“阿鹤,此去临江千里路遥,爹爹怎么放心得下。盘缠带够没有?别让自己饿着累着。”

  “岑溪哥哥同我一起,爹爹放心吧。”

  “路上……路上切记小心,等我回来。”

  小温恪听在耳中,满不高兴地皱起眉,望着人来人往的状元楼,忽然出声道:“上京城的菜我吃腻了。我要回临江。”

  他说完,忍不住转身去望他的白鹤童子,可街上哪有什么行人,那辆金舆顶、皂盖帷的华贵马车,也早已辚辚驶远。

  温恪心下一惊,回身一看,画栋雕梁的状元楼竟也消失不见,四望是一片无尽的绿茵,柔软的花瓣再度飘落下来,碧空如洗。

  温恪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坐在桃树枝杈上。他找了许久的白鹤童子呆呆站在树下,怀中抱着一把很长很长的剑,任凭落英点在他眉间发上,冰雕玉塑一般。

  那人的白玉冠碎了,鸦黑的长发狼狈地披散着,灰扑扑的,银蟒袍上沾满泥尘,像是被火烫过一样,衣袖袍裾都燎得破烂,唯有身上那件猩红的披氅完好如新。

  如今正是三月飞絮、桃花半红的时节,这人竟还穿得这样暖和,真是太过娇气了。

  小温恪坐在树杈上,从腰间金线麒麟的绣袋里倒出一枚鸽子蛋大的珍珠,掷在白鹤童子身上,很不客气地唤:

  “喂。”

  珍珠滚落在芳草地上,白鹤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清冷冷,带着说不出的傲气,明明已一无所有了,却倨傲得仿佛坐拥百城的国王。

  小温恪从树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他,故意挑衅道:“好漂亮的姐姐!你是我娘给我买来的童养媳吗?”

  白鹤不答,小温恪却当他默认了,得意洋洋地微笑起来:“阿鹤跌在了泥潭里,是也不是?”

  温恪见那人可怜兮兮的,存了心要刁难他,专拣了难听的话,毫不留情地刺道:“又脏,又穷,又破。”

  “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温恪弯腰将弹鹤的珍珠拾起,居高临下道:“赏你的,喜欢么?”

  温恪兀自说了许多话,可那人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白鹤望着他的眼神,同看泥地上的春花、碧空里的浮云没有任何分别。

  温恪硬是将人拽过来,那人的面容太过苍白憔悴,同上京城那威风凛凛的仙童几乎判若二人。

  白鹤不置一词,冷冷地回望。温恪心里怦怦乱跳,大着胆子一把将他扑在地上,从怀中翻出一盒偷来的胭脂,轻轻一沾,点在他的眉心。

  太白,太素,绯色的胭脂沾着冰玉似的肌肤,画中的白鹤童子终于有了一点活气。

  小温恪犹不满意,变着法子羞辱道:“姑娘家都爱粉黛,姐姐怎么不用呢?明明那么爱吃甜的,又怕苦,偏偏还要说自己是男子哪家大丈夫像你这样娇气?”

  “成天只知道喝药、喝药,药罐子里泡出来的,都是捧心西子呢。”

  “西子会掉眼泪,你会吗?”

  “哭给我看看。”

  指下的额头带着微微的凉意,他的白鹤天庭莹润饱满,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温恪忍不住多流连片刻,将那梅花色的胭脂抹得到处都是。

  他还不及哈哈大笑,忽然背上一疼,竟猝不及防被那人掀了开去。白鹤童子怒目而视,冷冷道:

  “滚!”

  好凶。

  小温恪撇撇嘴,满不在乎地将身上的灰尘拍去。他刚想说话,天上竟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春天怎么会下雪,好奇怪,温恪抬头一望,只见白灿灿的雪花在阳光下飞舞,像是闪耀的星星,雪片随着微风忽地一旋,凉浸浸地贴在人脸上。

  他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久违地感到寒冷。耳边传来一声又细又娘的猫叫,温恪低下头,却见一只金色的小猫从他脚边绕过,亲昵地蹭去白鹤童子的手心。

  那人温柔地挠着猫下巴,眼底尽是笑意。小温恪又酸又气,不怀好意地走近前去。鹤仙儿见他过来,一把将猫护在怀里,满脸戒备地望着温恪,就像护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小温恪盯着白鹤童子,怒斥道:“你敢抢我的猫!”

  这猫只是他从菜市口捡来的,贱得很,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小猫在暖洋洋的春雪中瑟瑟发抖,竭力躲着他,温恪一把揪着猫尾巴,将小猫拽回来。

  “……还我。”

  “还你?吃穿用度、一针一线,你从头到脚哪一样东西不是我温氏的?敢这样同我说话。”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他的白鹤便无力辩驳了。小温恪将猫丢在一边,见那人要去捡,恶向胆边生,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人狠狠推在雪地里。

  白鹤童子狼狈地跌在地上,雪白的腕子被粗粝的石阶擦破了皮,红彤彤一片,娇生惯养的,真像个姑娘。

  一只猫而已,温恪才不稀罕。他穷极无聊,就是想捉弄阿鹤,想看他哭,想看他笑唯有在受了欺负的时候,那人冷冰冰的脸上,才会现出一点凡人的影子。

  白鹤呆呆地跪在雪里,像是被吓傻了。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地爬起来,用宽大的衣袖掩住手上的伤疤。

  向来高攀不起的仙童终于如人所愿跌下云端,狼狈不堪地在泥潭里打滚。

  温恪满意地欣赏着那人怒气腾腾的鲜活模样,可笑意还未至眼底,却见鹤仙儿锵地一声拔剑出鞘,冷光湛湛的剑锋直直对准了他。

  白鹤童子像是受够了他无休无止的蛮横欺辱,满脸含煞地望着他。那雪亮的剑锋轻轻一颤,温恪只见他心爱的鹤仙儿薄唇轻启,恼极了似的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字眼:

  “温恪,我恨你。”

  “哥哥,我……”

  温恪如坠冰窟,惊得魂飞魄散,可他未及辩解,那把冰一样的宝剑竟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温恪急急抬头,面前竟空无一人,他的鹤仙儿不见了。

  温恪心下一空,四顾一望,却见面前光影变幻,数不清的人物朝他涌来。认识的、不认识的,温恪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推开,拼了命地想找他的白鹤童子。

  “恪儿,找什么呢?格式馆的老学究多没意思,我们出去玩吧。”

  温恪回过头,却见沈绰对他嘿嘿一笑,手持弹弓,将那枚金贵无比、独一无二的金锁扣在弦上,将弓拉开。

  温恪睁大眸子,慌忙相阻:“不要!”

  飕地一声,金珠挟着风雷劲射而出,惊起对面浅溪桃林中的白鹤。一行白鹤排云而上,向远方飞去。

  不,不是这样的。

  这枚金锁合该由他亲手送给一见倾心的意中人,而不是这样……被旁人轻佻随意地当作弹雀的石子。

  温恪怒目瞪着沈绰,匆忙转身去追,眼前的风雪忽而愈卷愈烈。春花谢了,纷飞的落英转瞬化为冷硬的雪花,他推开扑面的北风,拼了命地追去,可鹤群却越飞越远,很快,再也不见。

  “……回来,求你了。不要走。”

  四下里风声寂寂,他徒劳的挽留,再也无人应答。

  温恪心口一疼,几乎站立不住。他费劲地靠着春长巷的高墙,想要歇一会。

  温恪悔愧交加,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边软软的一小团,好像蜷着什么东西,在茫茫一片的雪地里竟显得格外清白,像是一堆圣洁的雪。温恪垂眸一望,瞳孔倏地放大。

  蜷在身边的,哪里是什么雪堆

  那分明……是一只冻死的鹤。

  温恪猝然惊醒,面容殊无人色。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间像是触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猫尾,又像是鹤羽。

  书案上的明烛沉默地燃烧,峻烈慑心的香气在房中氤氲,太浓,太烈,沉重得令人窒息,几乎要碾碎他的骨血。

  可怕的梦魇纠缠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了。心不像是自己的,温恪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怔怔地低下头,书案上是一沓新写的文章,“俯仰无愧于天地”七个大字瞬间跃入眼帘,其言凿凿,掷地有声。

  不,那不是真的。

  温恪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将这些辛辣刺目的字眼撕成碎片,可他尚未及抓住只言片语,忽然心头一阵抽疼,低头呕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宇文喵喵:温小恪,你真的好过份啊!掀桌

  为什么要揪我猫尾巴,尾巴很珍贵的,好吗?

  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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