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苍白伶仃的手腕,被困在铁索里。
恰似飞鸟被裁去的翅膀。
塔木兀尔探出手来，隔着粗粝的铁械,用力扣住魏殳的手腕。铁链不堪重负，叮锒锒震颤起来，索链砭骨,那手腕竟是滚烫。
饶是塔木兀尔,也吃了一惊,不由皱起眉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魏殳手腕上被铁械擦出的淤痕,片刻,在随侍千户惊愕的目光中，竟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孔雀金纹的软帕,覆在魏殳腕间。
西域最上等的羚羊羔绒，素有“软黄金”的美誉。绒呢细软,被人以蛮力一下下揉擦着伤口，所过之处，浑如火蛇吐信,痛痒难当。铁链挣动起来，魏殳强抑着浑身的冷颤，侧目望了他一眼。
伤口再度崩裂开来。
魏殳浑身湿透,乌发贴在鬓边，乱云一般，不知浸的是冷汗还是江水,眉间一团病气,那一眼却似雪中月照,平静无澜。
这一片难得的温情，竟被弃若敝履。
塔木兀尔无端愠怒起来，手背青筋绽出，那团矜贵无比的羊羔绒，顷刻间被攥成了破絮。修长的五指寸寸收拢，扣着魏殳手腕上的淤青，蓦然发力，那点孱弱的心脉，霎时透过薄薄的皮肤，在五指间濒死般突突跳动起来。
一种病态的餍足感，竟油然而起。
唯在这种时刻，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只孤高的白鹤，终究被他攥在了掌心。
“考虑好了？我猜也是。”
塔木兀尔不等魏殳答话，松开手，愉悦地笑了。他俯身拾起一枚棋子，摆在身旁的矮几上。
——“恰图兰卡”。
那是一种古老的掷骰制象棋，带着西域万民，对无垢天神力的奉信。贵霜三王子抬起手，将象征神谕的骰子朝魏殳递去，邀道：“这么多年不曾对弈，魏昭，不来一局吗？”
弈由心生，经纬之间，可窥一斑，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阿赖耶识在上京城织起的天罗地网，世家的阴私，与贵霜王储的野望，那些隐匿在激变浪涛里的、捉摸不定的暗流，在这一瞬间，几近磊落地摆在他面前，所有的真相，仿佛触手可及。
魏殳勉力抬眸，但见一枚象牙六面骰，静静躺在塔木兀尔掌心。
恰似毒蛇抛出的诱饵。
魏殳沉默片刻，似乎笑了。他胸口起伏，笑意未尽，顷刻变作剧烈的咳喘，堪堪凝聚的目光，如冷电一般，隔着潮湿散乱的乌发，斜乜过来：“……三王子下的棋，只是三王子，想让我看到的棋罢了。”www.bïmïġë.nët
塔木兀尔动作一顿，旋即朗声大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未免太无趣了些。”
他不再赘言，收回手去，将骰子往金盘中一抛。
叮啷啷——
一声声突兀的脆响，开始在船舱中回荡。
一枚白象，两枚战车，塔木兀尔摆得殊无章法，甚至称得上毫无体统，他不像是在自弈，倒像是善见城贵族家的孩子，在玩着游戏。
棋子之下，铺着一幅展开的巨幅长卷。卷轴由数十块羊皮纸拼接而成，赫然描绘着上京城多如繁星的飞桥水道，倘若有崇明司计吏身处此地，必能惊愕地发现，其详尽之度，竟能与崇明司手中的不相上下！
“膻中，象王行。这是我的诚意。”
塔木兀尔迎着魏殳的目光，将一枚“士”子朝前一挪，嗒的一声，恰恰与一枚“兵”相击。
“‘士’为王佐，仅此一枚而已。恰图兰卡上这一把无名小卒，到底是身微命贱的东西。”
他话音一转，讥诮道：“人命也有一杆天秤去量，多可笑，不是么？云中暗桩刀山火海里来去，他们的命，凭什么要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士子们更轻——你说，对吗？”
魏殳的眼神，果然变了。
一张薄薄的名单，缓缓飘落在棋枰上。
当的一声，骰子落入金盘。塔木兀尔一字一顿道：
“魏昭，该你执棋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美人病抱寒霜剑宇文喵喵更新，第 250 章 金瓯缺(4)(修)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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