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虽然夫子看起来还是温柔又好看,但他为什么觉得……好像有一种以前在私塾课堂上,夫子即将讲鬼故事前的幽森?
虎子稚嫩的面容上划过一抹懵懂,老实地点点头,说:“嗯,我娘说,她见过谢先生和夫子走在一起,是个好人。”
听着两人的话,谢筠五味陈杂的心绪稍稍清明,随即想起他身为男子,这样贸然上门来找她,无论怎么看都是唐突之举。
何况当初造成她的困境,他也撇不清干系,或许她是不希望他找过来的吧?
谢筠脸色微一黯,走上前几步,刚想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就见女子轻轻捏了下男童的脸蛋,笑嗔道:“谢先生就算了。以后若是碰见别的什么人,别再往夫子这儿带了,会给夫子带来麻烦的,记住了吗?”
一听到会给夫子带来麻烦,虎子立即点头如捣蒜,后怕道:“虎子听夫子的,除了谢先生,以后不带其他人过来了。”
“乖。”苏小昭揉了把他的小脑袋,眼光却掠向谢筠。
她的这番话,其实是为了敲打谢筠:他来就来了,可千万别把他家主子雍和璧也招过来。柒瞳的事就够她呛的了,她不想再沾惹多一个麻烦。
但眼光这一瞥,却见到面容白净的男子,眸光似躲闪了一瞬,随即低下眼睑,声音也低低,问她:“苏、苏姑娘是说,不怪罪在下一时、一时心切,唐突登门吗?”她不愿见旧人,但是他除外吗?
刚说完,谢筠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算了。
他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而且他往日都好好的,怎么见着苏姑娘就舌头捋不直了?丢煞个人!苏姑娘要是觉得他孟浪可怎么办?
苏小昭点了点头。看见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不由唤道:“谢先生?”
谢筠恍惚的神色收回了一些,随后想起自己是雍家门客,而眼前的女子也是公子心牵之人,于是道:“其实,公子虽不敢刻意去寻苏姑娘的踪迹,但公子他一直挂念……”
“谢先生。”女子语气轻淡而坚定地打断他,摇了摇头道,“萍水相逢,聚散有定数,我与雍公子不相见才是最好,雍公子应当也明白的。”
“那为何……”他就可以?谢筠止住话音,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热。
像是听出他语未尽之意,面前灰色宽袍的女子浅浅一笑,解释道:“不管如何,谢先生那时在混乱中替我挡过杂秽之物,度娘始终铭记于心。”
既然他不死心想给雍和璧打小报告,苏小昭不介意再提醒一下雍家的罪恶,以唤起他的愧疚之心。
“这是谢某应做的,苏姑娘不必挂怀。”
果然谢筠脸色变得十分惨淡,回想起那个因为午夜梦回太多次,而清晰得几乎浮于眼前的场景:色调黯淡的暮色,看不见尽头的脏乱街道,女子拂开他的手时,坚定拒绝又凄凉的目光……www.bïmïġë.nët
看着男子煞白没有血色的面容,苏小昭甚觉满意,他悟了就好。
“夫子夫子,你们在说什么呀?”听不明两人说话的虎子,脸上的懵懂变得更深了,“什么混乱,什么谢先生帮夫子挡过什么东西?”
小孩子自然不清楚当初的事,与那大人世界的险恶。
苏小昭抹了一下他沾上灰泥的鼻尖,亲昵道:“唔,当时呢,苏夫子和谢先生一路走着,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坨鸟粪,若不是谢先生帮忙伸手挡着,苏夫子的脸可就变成跟你一样的小花猫脸了……”
想着夫子变成小花猫脸,虎子吃吃笑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夫子嫌弃他是小花猫脸,又委屈地一扁嘴,忙起身跑去洗脸了。
“苏姑娘,为何不告诉他事实?”
看着跑开的虎子,谢筠目光有些复杂:“来的路上,虎子一直念叨说想带苏夫子去家里,他还想让阿娘给夫子做好吃的……他若是知道,就不会让苏姑娘三番两次为难了吧?”
苏小昭捡了一颗小石子,远远地投落在川流的溪水里,说:“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度娘已经记不清了,也不必让其他人再挂怀。”
她望着虎子的背影,唇边浅浅收着笑意。
谢筠却看着她怔了。
他不知道别离之后,她都经历过些什么。如今的她,周身气质虽依旧是清冷的,疏离的,但似乎比以前爱笑了,那浅淡的笑容里,也多了些俗世的温度……
乌巷镇的事情后,他日夜都在担忧,那般心性清透的女子,会否因污言加身而折去风骨?会否因世人作恶而怨忿自哀?可他不曾想,再度相逢时,她没有怨忿,没有不平,安静浅笑的面容,像是那些他连梦见都会痛苦的事统统没有发生过一样,像是那个黄昏下她受尽委屈走过的一路统统都被抹去了一样……
经历苦难,再忘掉一切。她将过往种种的阴霾乌云,在一个孩童的面前,给捏成了一朵娇俏可爱的花,一只翩跹活泼的蝴蝶,只为守护住一个孩子的童真。
谢筠怔怔看着她,像是再一次与她“初见”那个记忆里清冷绝艳、坦然穿过糟乱不堪的街道的女夫子,其实有多坚韧,就有多温柔。
清凉的溪水在七开八裂的竹筒里,稀里哗啦地渗漏而出。
柒瞳眼眸一眯,霍地丢开了手中竹筒。
饱受酷刑的竹筒落在地上,终于散了架,一弹一丈高。
竹筒炸裂、蹦弹而起的响动不算小。
然而,除了隔着老远在翻土的影二瞥来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之外,不远处正相谈甚欢、压根没有内力的一男一女却是浑然不觉。
两人都没有习武之人的警惕,仿佛耳边传来的异响,与一声鸟啼声没什么区别,连看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柒瞳脸上神色变幻,脚下微动,但终究忌讳教义,收回了将迈出的脚步。
他碧水眸幽深,先是看向那弱冠之年的布衣男子,鼻间轻嗤一声:白面小生,清秀有余英气不足,她心中明月也不过如此。
然后又望向言笑晏晏的女子,再冷嗤一声
呵,聊得倒是投入!不嫌腻得慌吗?
他抿唇转身,折回了自己的茅屋。
片刻后,拿了一个新的竹筒走出。
……
不知过了多久,苏小昭终于察觉那边溪流上,拿着竹筒来来回回在反复盛水的男子。
她往那边扫了一眼,眉心微动
怪事,喝这么多水,不嫌撑得慌吗?
她这一分心,本来眼中无旁物的谢筠,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发现那处隔得不远的灰衣男子,眸光绮丽沉沉,同样也在看着他。
那张长相有些异于南宛人的面容,看起来洁净又无害,但安静地注视着一个人时,很有杀伤力。
谢筠顿时一怔,半晌迟疑开口:
“苏姑娘,那人……就是你提过的意中郎吗?”
没有人发现,本来瞳眸深凝如渊的灰衣男子,黑长睫羽微一扇,似是讶异,随即眸色又愈加深浓
……看来还不是他。
……看来还另有其人?!
苏小昭怪异看了那边一眼,又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位是我的堂兄,他身有顽疾,暂居在此一段时日以疗养……”想起柒瞳的长相确实与她搭不上边,顿了顿,便又补充一句:“是远房堂兄。”
那一边,正脚步踟蹰地挪近了好几步、耳尖警觉竖起的灰衣男子,听了前面的话时本就脸色不大好,待听了女子略显刻意的补充后,顿时更为难看:她就生怕将关系撇得不够远?
将近午时,苏小昭本该留来访的故人用膳,但想起没什么好菜式招待,怕是会失礼于人,脸上便划过一瞬迟疑。
谢筠见状,恍惚了许久的神思也收回,拱手道:“此次拜访仓促,谢某也有事在身,就不多叨扰苏姑娘了……”他语气渐滞,觉出自己语气似有一丝不舍。
苏小昭也微赧颔首道:“寒舍简陋,恐怠慢了谢先生。若是先生不弃,下回度娘略备薄酒,再与先生小酌叙旧。”
谢筠有些受宠若惊,忙施礼应好。
“苏姑娘留步,我与虎子顺道回去即可。”
走至门外,谢筠迟疑再三,望了眼远处的男子,还是低声提议道:“咳,谢某知苏姑娘心善,可苏姑娘的堂兄,毕竟是男子,借住在此也多有不便,何况……”那男子看着也不像是善类。
说着说着,谢筠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平日里在公子跟前,给看不顺眼的门客上眼药一样,顿了顿,便没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苏小昭却了悟地点了点头:“多谢先生提点,确实是度娘疏忽了。待堂兄他病情好转一些,度娘再与之商议去处不迟。”
谢筠闻言放下了心,扬起笑与她辞别。
远处正挥着犁头的影二动作微顿,听着某处再一次传来的异响,发现没什么威胁,便继续敷衍地翻起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被家人拎出去玩了..然后晚上一码字就犯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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