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耳畔生冷音,闻声抬头正对上侍女的眼睛,见对方扯回胳膊将手抽出,方意识到自己举止莽撞。
糟了,光顾着这茬倒没想后果,他飞速接过衣物,腰背弓成垂直来遮掩心虚。
“抱抱歉!不小心冒犯到姑娘还望原谅!”起身,又低眉识羞地用右掌摩着后颈,反复赔礼。
“真......真的很对不起。”
他确实无意,就是做法蠢了些。
幸而探出对方没有功底,等下便可甩掉此人好完成殿下在水上亭交代的事。
只不过清铭忽略一处,轻功无需内力同样可以驾驭。
于此,另边。
二人心中各有想法,带着目的浅斟低谈明显没那么轻松自然,彼此说话亦多了几分隐意。
“酒不过三巡,方为品酒之道,”桓王抬手挡截注子,“长兄应该清楚我的剑伤,刚初愈实不宜再饮,”随后颇有讥刺,“但我想,这应该并不妨碍你尽兴吧。”
提到剑伤,勖王表情微滞,视线下瞥,盯着满桌食菜略耸肩以示惋惜。
“二弟何故这般防备,咱们现在可是在你家。”
一句话就变成了桓王鼠肚鸡肠。
“记得从雪门赴关中尚有四人,而今,便只剩你我,”勖王把酒轻呷,冲仲弟笑嘕,“阿枢,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啊。”
终归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往后,他们将永生困在周而复始,兴衰不灭的权制,无法摆脱。www.bïmïġë.nët
话到这,清铭也见复返,只不过当时同他一起离开的侍女却不见踪影。
桓王微拧眉,眸光浮泛疑色,偏头朝隶庶使个眼色。
“好了?”
清铭点点头,勖王上下端量他那身还留着淡淡酒渍的旧衣,转念措辞突然嗔嫌,“去半天就整理成这样?”而后起身,指着那些污垢,“形仪尽失,丢人现眼,真是意趣全无。”
随即面向桓王,眼梢含带冷霜。
“如此败兴,想来二弟亦不愿继续,且时宴将至宵禁,索性今日先到此罢。”
莫名其妙的怒气,还故意转移话题,很难不让人觉着是为抽身而提早备好的说辞。
何况哪是我不愿,分明是你得手了想脱身,桓王像看戏一样听他继续扯:“恕为兄贸然退席,等他日从河中府回来,我再宴请二弟算作赔礼。”
勖王现乃黜陟使,若强留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呈递奏章,说桓王为争功,设局阻止赈廪。
他可不上这当。
指腹轻轻转动酒盏,桓王凝睇上面刻绘的花纹,尔后仰头半盏琼浆下喉,将空杯掷桌案对长兄展颜道:“话不多言,那就祝长兄此去布帆无恙,一路顺风。”
“留步。”
待仆役送人离开水上亭,他起身朝内室的方向去。
当时独见清铭回来,第一反应是律昭借机耍手段跑了,故而给隶庶眼色让他去抓人。
桓王黑目蒙罩寒意,暗忖,果然还是应该挑断脚筋更能心安,却丝毫未意识到,这种强烈想法正源于此刻内心萌生的微小怕意。
所以在他看见本该叛逃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唇角竟霎时扬起若有细微的弧度,连话音都轻了几分。
可当亓律昭抛出手中蹀躞,又不免眉眼诧色意味深长。
“你在做什么。”
“殿下不是想知道勖王的目的吗,答案就在这。”
勖王身边那个近卫出于谨慎没有换衣,虽用熏香盖住酒气,但衣物余香却证明他摸过木椸上的朝服。
随后她捏着蹀躞一头,晃了晃说:“桓王殿下,你的鱼袋被偷了。”
蹀躞又称‘蹀躞七事’,常系佩刀、砺石、契苾真、哕厥、小刀、针筒、鱼袋等物,而鱼袋方便存放鱼符、官印之用,三品之上饰以金,五品之上饰以银。
当今延前朝旧制大致分五种鱼符。
一则“铜鱼符”,能征调军队。
二是“交鱼符”,也称巡鱼符,交鱼符可出入宫门,巡鱼符用于城门。即便附属国使者入境也要交验鱼符,雌符自留,雄符置京师。
三乃“随身鱼符”,分左右片,亲王为金,庶官为铜。
其里刻有官员姓名、身居几品、何处任职、俸禄多少等,以‘明贵贱,应召命’,待官员卸任、致仕及死后,终身佩鱼表示荣宠,对于迁转调任者,有刻名上交,无刻名就转给替任官员继续佩带。
四用“木契”,验合财务出入口。
五以“旌节”,委任官吏与赏罚臣子。
勖王盯着掌心鱼符,静静端坐在矮几前出神。
半晌,他摸块砺石连同鱼符一起丢进盗来的紫金鱼袋,继而握紧绳头像摇手铃般左右轻晃。
两物相撞,不断击出‘玎珰’响,片刻方停下动作将东西又撂回桌面。
绳头微甩打到旁边的食碟,勖王斜顾,食碟上摆着茶菓子,精致小巧形似粉红梅花。
他伸手取一块细细品味,入口软糯,先是甜腻,接着舌蕾慢慢觉到清苦。
好像并没有期待中的开心,那些遗忘的记忆里似乎也模糊了第一次啖尝时的感觉。
自小,母亲就对他很严苛,甚至连食谱都要掌控,吃什么,几分饱,皆有规定,每日循规蹈矩的生活,不能违背反抗,否则便吃手板。
恰逢那天父亲生辰,举家满座为其庆贺,当时金昭仪还只是个妾室,虽为妾但最得宠。
母亲常道金昭仪巧言令色,狐媚猿攀,是骂得狠些不过确有心计,借家宴以生辰名义将自己所做的茶菓分给小辈,也的确博来了父亲的赞赏与爱怜。
然错就错在,他不该因贪嘴向金昭仪伸手再要。
吃食被管控,越受制越执念,因渴望变得馋火,所以囫囵吞下连味道是酸是甜都未尝出。
可茶菓子皆按人数来做,没有多剩,最后金昭仪宜笑着让出了自己的那份。
尽管母亲十分不悦,却不能把东西扔掉,全程神态保持着平静,直到家宴结束回到内房,脸色刹时转冷,严令他跪地抄书,只要稍想坐下,便拿藤条抽向腰背。
三十页纸,写了整宿。
母亲于身旁一遍一遍地警训,从蜡炬成灰,到明火青灯。
忆念拨开浮萍,渐渐拼凑完整,勖王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并非醉心摊书,如此地厌恶甜食。
“嗤......”
往前生活自己一直循途守辙,跟着墨线跑按照尺寸走,终而复始从未跨出四方框,随即破颜一笑,双肩松缓,直挺的腰背弯曲出微微弧度。
“来人。”
清铭从外间进来,勖王将矮几上的紫金鱼袋抛给他。
“明日绕官道,若有不测之虞,你把这鱼袋呈交陛下,就说是从匪寇首目那里抢下,我朝每条鱼符独一无二,只要拿去门下省比对便知真假。”
“绕官道......”清铭难得反应敏捷,“殿下莫非要走幽冥谷?!”
那个地方可谓邪乎,现如今早没人经此过了,何况翊卫又不是勖王亲兵,职责虽为护送到底从命圣人。
“如果临时改道,他们能听吗。”
“怎忘了,这路上还有户部李侍郎与你我结伴同行呢。”
当年自己不予计较,任二弟提携李篠接替司农卿扳赢一局,勖王腹笑:“既是桓王的人,以他为由再合适不过。”
谋策弑兄,勾串匪寇,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通往河中府除官道,就属幽冥谷这条路程最短,尽管便捷却无多少人敢走。
幽冥谷最初也是官道,且开通时间比亓国建立还要早个几百年,后来此地发生过大规模兵火,死伤不计其数,放眼望遍地躯干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尚能辨出模样的,哪怕被削掉只剩半张脸也用草铺裹着等人来认领,而其余残尸则全部丢弃山谷下的官道,蝇虫盘旋,几万具肢体像叠罗汉般逐渐与山头平齐。
随着火油焚烧,尸堆里不断散发出令人恶心干呕的酸腥焦臭,黢黑黑的烟徐缓升空,漫天灰屑宛若一场六月雪。
烈火燃烧整整七日,最后府衙废弃万人坑,此地也慢慢被民间风言改叫成幽冥谷。
可新的官道与下个府州非但距离未减,反倒加长了路程,有些商客因赶时间,或是为运载违禁物逃开守正盘查,还真敢从死人坑上走。
然邪就邪在那些怪声,更惊骇的,但凡行过之人没几天便死了,死前皆双目发直,眼眶凹陷发黑,脸色青紫身形柴骨,嘴里不知叨叨什么,念完也就咽了气。
尽管府衙辟谣,将这归咎于匪寇不轨,但之后再无人敢踏足,很快,山谷片地荒芜,唯有焚烧尸坑的两侧长满红色无义草。
此刻,五更三点晨钟敲响,天方蒙蒙亮,坊门开禁通行,户部侍郎李篠已经在城外静候。
马车轱辘碾着尘土滚动,后面一队翊卫紧紧随行,待驶出京师城门,车队于李篠身前迟停。
勖王撩开帷裳,见他躬身低敛,和悦道:“李侍郎到得可真早。”
“灾涝之急,刻不容缓。”
“听起来,李侍郎很迫切地想要赶赴河中府啊。”
李篠颔首:“赈廪乃国事,既关涉到民众,自不敢耽搁。”
“也就是说,李侍郎你自愿缩短路程,改道走近路了。”
什么意思?
李篠抬头,麻凉冷浸浸从勖王晦暗的眸中钻进后颈,顺着背脊渗入皮肤。
“到底侍郎思虑周详,如今各府州因鼠疫戒备,走邑州恐要延误时程,如此,便依李侍郎之意,”勖王放下帷裳,“从幽冥谷过。”
不是!他何曾说了这话!
李篠还想辩解,清铭已作出上车的手势:“李侍郎,路途劳顿,殿下请您进里边小憩。”
憩你个头,真睡了他还能醒?
李篠拒乘,他盯视前方朝马车喊,“勖王!幽冥谷虽近然怪哉,臣以为不......”话未完,就被清铭单手提着衣领扔进马车。
翊卫面面瞠目,清铭无事地冲他们点点头:“嗯,李侍郎说可以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月照九阙更新,第 75 章 紫金鱼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